红黑格子的夏天

陈奕恒的手机相册里，存着很多照片，但只有一张，他设置了加密，却从未敢轻易点开。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在一家卡拉OK狭窄的包间里。照片上，四个少年挤在镜头前，背景是模糊的暗调霓虹，映出“生日快乐”的残留字样。他们都穿着红黑相间的格子衬衫，像是某种笨拙的队服，青春的气息几乎要冲破屏幕。

左奇函站在最前面，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一只手大大咧咧地搭在身旁张桂源的肩上。他是他们的太阳，是那次聚会毫无争议的组织者。张桂源则微微侧头，似乎想躲开左奇函的“袭击”，嘴角却噙着一丝无奈又真诚的笑意，他是他们之中最沉稳的一个，像安静的磐石。

而陈奕恒自己，在照片的左侧，笑容有些拘谨，目光并没有完全看向镜头，而是微微偏向中间——偏向站在他身边的杨博文。杨博文是四个人里最清瘦的，他的笑容很浅，像初春湖面上薄薄的冰，眼神澄澈，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忧郁。陈奕恒的右手，在照片的边缘，微微抬起，似乎想揽住杨博文的肩，却最终只是悬停在空中，形成一个无人察觉的、怯懦的弧度。

那是杨博源出国前，他们最后一次完整的聚会。

记忆像被照片定格的光线，瞬间将陈奕恒拉回那个喧闹的夜晚。左奇函霸占着麦克风，吼着跑调的流行歌；张桂源负责点歌和切水果，任劳任怨；陈奕恒和杨博文坐在沙发角落，玩着骰子，输的人喝一口可乐。在起哄声和音乐的空隙里，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俩。

“博文，以后……有什么打算？”陈奕恒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声音淹没在鼓点里。

杨博文转过头，KTV旋转的彩灯在他脸上掠过斑斓的光影，他笑了笑，说：“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的眼神里有东西闪烁，是陈奕恒当时读不懂，如今回想起来却痛彻心扉的情绪。那或许是期待，或许是不安，又或许，是一个等待被挽留的信号。

可陈奕恒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把骰子摇得哗哗响，说：“再来一把，这次我一定赢你。”

后来，左奇函嚷嚷着要拍照，把四个人拽到一起。快门按下的瞬间，陈奕恒闻到了杨博文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和他心跳的声音一样清晰。那只想伸出去又缩回的手，成了他整个青春里最大胆的怯懦。

杨博文走的那天，只有张桂源去送了。左奇函在准备一场重要的比赛，而陈奕恒，他给自己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要陪家人去亲戚家。他躲在被子里，听着飞机从城市上空掠过的轰鸣，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也跟着一起飞走了，去了那个遥远的、名叫墨尔本的地方。

起初，他们四个人的群还很热闹。左奇函依旧插科打诨，分享着生活中的趣事；张桂源偶尔会发一些风景照；杨博文会说说那边的天气和课程。陈奕恒总是打很多字，又删掉，最后只回一个“哈哈”或者“加油”。距离和时差像无形的砂纸，慢慢磨掉了曾经的亲密无间。不知从哪一天起，那个群彻底安静了，沉到了微信列表的最底端。

三年过去了。左奇函如愿成了体育生，在球场上依旧光芒万丈；张桂源考上了最好的大学，朝着他稳重的目标迈进。而陈奕恒，按部就班地生活，只是偶尔，在深夜，他会点开那张加密的照片，看着那抹悬空的弧度，心里泛起细密的疼。

他听说杨博文在那边很好，交了新的朋友，照片里的笑容灿烂依旧，只是身边不再有他们。

今天，陈奕恒偶然翻出了一件旧衣服，正是照片里那件红黑格子的衬衫。衣服已经有些褪色，还带着樟脑丸的味道。他鬼使神差地穿上，虽然有些紧了。他再次点开那张照片，这一次，他放大了杨博文的部分。

他第一次发现，在按下快门的那个瞬间，杨博文的视线，并没有看镜头，而是微微向下，看向的，正是陈奕恒那只欲伸未伸的手。他的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似乎也正为此而绽放。

原来，他看到了。

原来，那个沉默的、被喧嚣掩盖的夏天，他并非唯一的知情者。

陈奕恒关掉手机屏幕，房间里一片漆黑。他把脸埋进旧衬衫的衣领里，那上面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气息，只剩下时光腐朽的味道。眼泪无声地滑落，为那个没能给出的拥抱，为那句没能问出口的话，也为这场盛大青春里，一场无疾而终、只有他们两人心照不宣的暗恋。

照片依旧鲜艳，定格着最灿烂的笑容。而照片外的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就像那抹红黑格子，曾经鲜明夺目，却终究敌不过岁月的漂洗，成了心底一道再也不敢触碰的、沉默的伤疤。

本文已完结

想要番外的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