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心挂断生父江建国那通充满“勒索与恐吓”的电话后,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并非尴尬,而更像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猎手检查弹药时的专注与平静。
“录音了?”穆云朗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听不出波澜,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
“云端自动备份,时间戳清晰,音质无损。”江南心晃了晃手机,表情像是在评估一段有待清理的恶意代码,“证据链完整,随时可以提交给‘风控部门’(指警方或律师)。”
穆云朗点了点头,目光直视前方道路,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进行着“敌情”分析和战术推演。“五十万彩礼,目标明确。攻击方式:舆论胁迫、道德绑架。预计下次接触时间……不会超过48小时。”
“保守了。”江南心扯了扯嘴角,“以我对江建国的了解,他发现电话骚扰和恐吓无效后,下一步很可能会尝试进行物理接触,比如直接到我公司楼下堵人,或者……如他所说,去你医院‘拜访’。”
她看向穆云朗,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抱歉,把你也拖进这滩浑水。按照协议,如果你觉得风险过高,我们可以启动‘单方面临时避险’条款……”
“不用。”穆云朗打断她,声音平稳而坚定,“协议精神在于互助。而且,从心理学角度,这种基于恐惧和贪婪的勒索,一旦遇到坚定、统一的抵抗,其攻击效能会指数级衰减。”他顿了顿,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带上了一点几不可察的调侃,“何况,我刚见识过江工程师高级别的‘防火墙’,对这次联合作战很有信心。”
江南心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是一种找到可靠队友的、发自内心的轻松:“好!那我们就制定一个‘斩首行动’计划,一次性打掉他的主要攻击企图。”
战略策划阶段(地点:穆云朗书房,时间:次日晚间)
摊开在书桌上的不是地图,而是江南心连夜整理的《江建国行为模式分析及应对策略V2.0》PPT。穆云朗端着一杯咖啡,坐在对面,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参加学术研讨会。
“根据历史数据建模,江建国下一步行动概率如下:
概率75%:直接到我公司楼下围堵,利用公共场合施加压力,企图让我社会性死亡。
概率60%:同时尝试获取穆医生你的联系方式或工作单位信息,进行骚扰或施压。
概率90%:会带上我那个‘宝贝弟弟’江小宝作为‘悲情道具’,强化‘家庭责任’叙事。”
江南心用激光笔指点着投影幕布,冷静分析。
“我们的应对策略,核心在于 ‘反客为主,精准破防’ 。”穆云朗接口,他用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公共场合、法律底线、情感剥离、舆论反制。”
“具体方案?”江南心挑眉。
“他不是要找你,要找我吗?”穆云朗放下笔,眼神锐利,“我们主动约他。选一个……合适的公共场合。我和你一起出席。”
“引蛇出洞?然后呢?”
“然后,”穆云朗嘴角勾起一个近乎于冷酷的弧度,“进行一场基于事实和法律的‘友好协商’。我来负责从心理和法律层面施加压力,你负责……嗯,查漏补缺,以及提供关键性‘证据’支持。目标是让他清楚,纠缠下去,他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要承担实实在在的法律风险。”
江南心眼睛亮了:“釜底抽薪!我喜欢。地点选哪里?太私密不行,他可能耍无赖;太公开也不行,容易失控。”
“医院附近的茶餐厅怎么样?”穆云朗提议,“半公开,有基本秩序,而且……离我的‘主场’近,必要时可以调用一些‘资源’(比如相熟的保安或同事)。”
“可以。就定明天中午?”江南心雷厉风行。
“好。”
战役实施阶段(地点:XX茶餐厅,时间:次日中午)
穆云朗和江南心提前十分钟到达,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视野开阔。穆云朗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气质清冷;江南心则是一身利落的职业装,表情平静。两人看起来不像是来谈判的,倒像是来开项目进度会的。
十一点五十分,江建国来了。和他预测的一样,不仅他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缩头缩脑、眼神飘忽的年轻男人,正是江南心同父异母的弟弟江小宝。
江建国五十多岁年纪,身材有些发福,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脸上带着长期混迹社会底层的油滑与戾气。一进来,目光就贪婪地扫视了一圈餐厅环境,然后锁定江南心,大步走过来,拉开椅子重重坐下,江小宝则怯生生地坐在他旁边。
“可以啊,江南心,现在架子大了,见亲爹还得预约了?”江建国开口就是兴师问罪,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桌上。
江南心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柠檬水:“江先生,时间宝贵,直接说事。”
“说事?好!”江建国一拍桌子,引得旁边几桌客人侧目,他更来劲了,故意提高音量,“我就问你!你弟弟要结婚,女方家要彩礼,你这个当姐姐的管不管?啊?我听说你找了个对象,还是个医生?正好!他家出五十万彩礼,少一分都不行!不然我就去你们单位,让大家评评理!看看这高学历的人是怎么六亲不认的!”
穆云朗在此时,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没有看江建国,而是将目光平静地投向对方,那种基于知识和专业带来的无形压力,瞬间让江建国嚣张的气焰滞了一滞。
“江先生,您好。我是穆云朗。”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餐厅的背景音,“首先,关于您提到的‘彩礼’问题。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二条,禁止包办、买卖婚姻和其他干涉婚姻自由的行为。禁止借婚姻索取财物。您的要求,于法无据。”
江建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一上来就搬法律,他梗着脖子:“法律?法律还能管得了老子嫁女儿要彩礼?这是规矩!”
“规矩不能大于国法。”穆云朗语气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对方神经上,“其次,关于您威胁要到我和南心工作单位骚扰的行为,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写恐吓信或者以其他方法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您刚才的言论,我已经录音,构成实质性威胁。”
江建国脸色变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但嘴上依旧强硬:“你……你吓唬谁呢!我找我自己女儿,天经地义!”
“女儿?”穆云朗微微挑眉,终于露出一丝极具嘲讽意味的冷笑,“江先生,容我提醒您。根据南心提供的资料,以及福利院的记录,您在她在幼年时期,因其母亲怀孕(即您身边的这位江小宝先生),涉嫌将其遗弃,并间接导致其被拐卖。从法律和道德层面,您都未尽到抚养义务。现在主张所谓的‘父女亲情’和‘彩礼’,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这番话如同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江建国的痛处。他脸涨得通红,猛地站起来,指着穆云朗的鼻子:“你放屁!那是人贩子干的!关我什么事!”
江小宝也紧张地拉他父亲的衣角:“爸,算了,别说了……”
“人贩子?”江南心终于开口了,声音冰冷,她拿起手机,操作了几下,调出一段音频播放,正是上次江建国在电话里叫嚣“当年要不是人贩子,你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那段。
“江先生,您的逻辑很感人。”江南心收起手机,“需要我帮您回忆一下,遗弃罪和拐卖儿童罪的相关法律条文,以及追诉时效的问题吗?虽然时间久远,证据搜集困难,但如果我们坚持追究,您觉得,警方会不会有兴趣找您聊一聊,当年您把我‘交给’老鸨的老相好‘看着’的那段历史?”
江建国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脸色由红转白,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最大的恐惧,就是当年那点龌龊事被翻出来。
穆云朗趁势加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更显压迫:“江先生,我们今天来,不是来吵架的,是来解决问题的。我们的立场很明确:第一,不会支付任何所谓的‘彩礼’或‘抚养费’;第二,请停止一切形式的骚扰,否则我们将采取法律手段维权;第三,关于您和南心的关系,我们建议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您应该很清楚,继续纠缠下去,您得不到任何经济利益,反而可能面临法律风险和声誉扫地。而如果选择到此为止,至少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如何选择,在您。”
软硬兼施,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
江建国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在穆云朗的冷静、江南心的决绝以及周围客人好奇的目光中逡巡。他知道,今天踢到铁板了。这两个年轻人,跟他以前遇到的只会哭闹或者一味忍让的人不一样。他们有理有据,有备而来,而且……下手狠辣。
“你……你们……”他嘴唇哆嗦着,最终,那股虚张声势的气彻底泄了。他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江小宝更是吓得头都不敢抬。
“好……好……你们狠!”江建国喘着粗气,色厉内荏地扔下这句话,拉起江小宝,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餐厅,连头都没敢回。
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江南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
穆云朗递给她一张纸巾:“手心的汗,擦擦。”
江南心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她接过纸巾,低声道:“谢谢。”
刚才那一刻,看着穆云朗用那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方式,一层层剥开江建国的伪装,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她感受到的不仅是解决问题的快意,还有一种……被保护、被支撑的安心感。
“演技精湛,穆医生。”她试图用惯常的调侃掩饰内心的波动,“尤其是最后那段心理施压,堪称教科书级别。”
“彼此彼此,江工程师的证据提供时机恰到好处。”穆云朗也放松下来,靠向椅背,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初步判断,短期内部署第二次大规模攻击的可能性低于30%。”
“同意。至少能清净一阵子了。”江南心点头,随即想起什么,拿起菜单,“为了庆祝‘斩首行动’初步成功,这顿我请?想吃什么随便点,反正这儿的菜也不贵。”
穆云朗看着她努力用“项目结项”的语气来总结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不由得莞尔:“好。”
战后复盘与意外插曲(地点:返回车上)
回去的车上,气氛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江南心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复盘一下,这次配合默契度可以给到92%。你的法律条文引用和心理施压节奏完美,我的证据链补充和氛围烘托也到位。”
穆云朗启动车子,难得地接了她的“数据分析”梗:“嗯,数据表现良好。不过,在江小宝这个变量上,我们的预设应对方案没有用上。”
他们原本准备了针对江小宝的“策反”方案,试图引导他独立,但对方显然吓破了胆,根本没给他们发挥的机会。
“小角色,影响不大。”江南心摆摆手,随即揉了揉太阳穴,“就是有点耗神,比加班改三天BUG还累。”
穆云朗从置物盒里拿出一盒薄荷糖递给她:“补充点糖分,有助于缓解神经紧张。”
江南心接过,道了声谢。糖块的清凉在口中化开,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疲惫。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养母。
江南心立刻接起,语气变得真正轻快而亲昵:“妈!嗯,刚忙完……吃饭?哦,和……和云朗一起吃的。”
她看了穆云朗一眼,眼神示意“配合一下”。
穆云朗心领神会,微微提高了声音,确保话筒能捕捉到:“阿姨,是我,云朗。我们刚吃完饭,正准备送南心回去。”
电话那头的养母声音带着笑意:“哎呦,是云朗啊!好好好,你们年轻人多相处!南心这孩子,有时候工作起来就忘了吃饭,你多提醒着她点……”
穆云朗从善如流:“好的阿姨,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又聊了几句,江南心才挂断电话。
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
江南心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轻声说:“有时候觉得挺讽刺的。拼命想把我拉进地狱的,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人;而真心希望我好的,却是没有血缘的家人。”
穆云朗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血缘只是随机分配的参数,家人是自己选择的联盟。”
江南心转过头,看向他线条清晰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微微一动。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什么,说道:“对了,下次‘联合演习’是什么时候?你妈那边……需不需要我再去‘稳定军心’?”
穆云朗想了想:“下周我妈预约了复诊,如果你有空,可以一起去?有你在,她情绪似乎能更稳定一些。”
“没问题!”江南心一口答应,“协议期内,随叫随到!”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
穆云朗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说起来,我们今天这算不算是……见过双方家长了?”
江南心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那笑容在车窗外流转的霓虹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按照世俗标准,好像……还真算。”
而且,过程都相当“精彩纷呈”。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超越了“协议”的、名为“战友”的情谊,在车厢内悄然滋长。
他们的“反向尽孝”之旅,开局堪称完美。但他们都清楚,生活这场大戏,永远不会缺少新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