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白厄的身上已经添了数道伤口，奇异的是，从伤口中流淌出的并非鲜红，而是熠熠生辉的金色血液。

琪安娜早在教导他战斗技巧时，就已察觉到他体质异于常人，此刻这金色的血液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眼下，正是检验他学习成果的残酷考场。

“拿起你的剑，杀死它们。”琪安娜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冰冷得如同极地的寒风。

白厄握着剑的手剧烈颤抖着，他用力摇头，脚步踉跄着后退。如果面对的是纯粹的、狰狞的怪物，他或许能鼓起勇气。

但眼前这些扭曲的存在，依稀还能看出是他熟悉的伙伴、会塞给他甜果的猎户大叔、总是温柔微笑的邻家大婶……是他在这村庄里认识的、活生生的每一个人！

“他们已经不是你认识的人了！他们的意识早已被吞噬，剩下的只是被驱使的空壳和威胁！”

琪安娜一边挥动天火圣裁，将扑上来的怪物化为灰烬，一边厉声喝道，“既然你下不去手，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看着我杀！”

烈焰在她周身翻涌，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决绝的毁灭意志。白厄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火焰中哀嚎、消散，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煎熬与撕裂。

最终，在又一只畸变的“村民”嘶吼着冲向他时，求生的本能与保护身后之人的责任感压倒了一切，他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呐喊，手中的长剑猛地挥出——

当琪安娜和白厄拖着疲惫不堪、沾满污秽的身躯回到昔涟的房间时，昔涟早已哭得几乎脱力。她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单薄的肩膀不住地抽动，压抑的呜咽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白厄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

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沙哑的声音安慰道：“昔涟姐……现在没事了，外面的怪物……暂时都被我们清理掉了。”

一旁的琪安娜则与他们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她身上完好无损，连一道细微的划痕都没有，那身衣物也不知何时恢复了洁净，仿佛刚才那场血腥厮杀只是一场幻梦。

然而，她脸上没有丝毫轻松，只有化不开的严肃，以及眼底深处不断翻涌的烦躁。尤其是昔涟那持续不断的、代表着脆弱与无助的哭声，像一根根细针，不断刺激着她紧绷的神经。

“不许哭。”琪安娜对着蜷缩的昔涟冷冷地命令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昔涟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琪安娜。

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委屈，以及一丝陌生的恐惧——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冰冷、如此不近人情的琪安娜。

仿佛那些逝去的生命，在她眼中与路边的草芥、待宰的牲畜毫无区别。

“他们死了就是死了，死人无法复活。”琪安娜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锤，敲打在两人心上，“重要的是活下去。你，明白我的话吗？”

昔涟茫然地看着她，用力摇了摇头，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那你想我怎么办？！”琪安娜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虽然依旧没有吼叫，但那压抑的怒火和烦躁却让白厄和昔涟感到一阵窒息，“我能复活他们吗？！现在把你那无用的泪水给我收回去！你的眼泪就能拯救他们吗？！看看外面！大家都死了！你所认识的、你所爱的一切，都没了！现在，你们两个跟紧我，我会带你们安全离开这里。别妄想留在这个已经完蛋的村子等死！”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穿了昔涟最后一点幻想。

“现在，跟我走！”

琪安娜不再多言，转身，一脚将紧闭的房门踹得粉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昔涟被这巨响惊得浑身一颤，看着琪安娜决绝的背影，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嘴唇，强撑着几乎软倒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白厄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跟上了琪安娜。

当他们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偏厅找到琪安娜时，她已经将一些易于携带的干粮和清水放在了桌上。

“吃完东西，然后给我回床上睡觉。”琪安娜背对着他们，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明天我叫你们起床赶路。”

说完，她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便径直离开了房间，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留下心神俱疲的两人，对着冰冷的食物，相对无言。

晨光熹微，却无法驱散哀丽秘榭残留的死寂与悲伤。

琪安娜背着一个简易的行囊，里面小心地装着那大半袋珍贵的白面粉和一小袋饱满的麦种——这是村庄留下的最后希望。

昔涟也收拾好了她那属于祭司的、相对轻便的行装，粉色的长发在微凉的晨风中显得有些凌乱，她脸上那浓郁的哀伤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倔强的平静。

白厄的装备最为简单，除了一柄从铁匠家废墟里翻找出来的、相对完好的精钢长剑外，别无长物。

他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坚定：“嗯，我们出发！”

三人沉默地踏上了那条通往村外的熟悉道路。脚下的土地不再松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灰，那是昨夜烈焰与毁灭的余烬。

路旁原本金黄的麦田，此刻只剩一片枯萎焦黑。他们没有选择通往已知城镇的大路，而是走向了那条更显荒僻、通往未知的小径。

昔涟偶尔会轻声哼唱起一段旋律舒缓古老的祷词，声音很轻，仿佛是在为逝去的灵魂送行，又像是在为前路祈求微光，这细微的声响勉强驱散着这片死寂带来的窒息感。

走了约莫小半天，日头渐渐升高，温度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似乎稍稍熨帖了三人心中沉甸甸的悲痛。

“就在这里歇歇脚吧，喝点水。”昔涟走到一处尚未被污染的小溪边，蹲下身，用双手捧起清凉的溪水洗了洗脸。

白厄放下长剑，活动了一下因紧绷而有些僵硬的肩膀。琪安娜则解下行囊，将那视为生命的半袋面粉和麦种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

她很快行动起来，用溪水调和面粉，揉捏起来。没有酵母，只能得到最简单的死面饼。她找了几块相对扁平的石头，重新点燃一小堆篝火，将粗糙的面饼放在上面烘烤。

不久，简陋的烤饼散发出淡淡的、属于粮食最原始的焦香。在这片劫后余生的荒凉之地，这丝香味显得格外珍贵，甚至带来了一丝虚幻的温馨。

琪安娜将烤好的麦饼分给昔涟和白厄，对于昔涟低声的夸赞，她只是默默点头，并未回应。

白厄吃得很快，咀嚼中，他的动作微微一顿，仿佛从这简单食物的味道里察觉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白厄内心：这味道……难道说？啊～是记忆中，妈妈做的饼的味道……）

在吃完自己的那份后，他抹了抹嘴，目光投向溪流的下游方向，那里隐约可见一条真正道路的轮廓。

“昔涟姐，安娜姐，”白厄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打算沿着这条路，前往最近的城邦。”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我需要力量，真正的力量。而且，越快越好。”

琪安娜和昔涟都停下了动作，看向他。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在这种情境下到来了。

琪安娜咽下最后一口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她走到自己的行囊旁，拿起那袋沉甸甸的、代表着哀丽秘榭最后传承的麦种。

解开系口的绳子，她毫不犹豫地从中分出了大约三分之一，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包好。

“给。”琪安娜将小布包递给白厄。

白厄一愣，接过布包，感受到里面颗粒的触感：“这是……麦种？”

“嗯，”琪安娜点点头，眼神平静无波，“哀丽秘榭的麦种。带着它，白厄。无论你走到哪里，别忘了你来自哪里。”这不仅是食物，更是根与故乡的象征。

三人最后用力地拥抱了一下，所有的言语和不舍都融入了这个紧紧的拥抱中。

白厄深吸一口气，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最重要的两个人，仿佛要将她们的身影刻入灵魂。他不再犹豫，转身，将精钢长剑背好，大步流星地朝着驿道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刚走出没几步，琪安娜的声音再次响起：“等等。”

白厄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只见琪安娜伸出手，掌心上方空间微微扭曲，那柄造型奇特、散发着无形威压的天火圣裁凭空出现，炽热的气息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荡漾。她将大剑递向白厄。

“拿着，这个比你那破铁片好多了。”

“可……这是你的武器……”白厄有些不知所措。

“你虽然说现在还没有资格真正驾驭它，但这是给你防身用的。”琪安娜的语气不容拒绝，“记住，绝对不能使用‘天火出鞘’，哪怕是以你那异于常人的躯体，也绝对承受不住那份力量。只使用最普通的斩击就行了。”

白厄神情一凛，郑重的双手接过这柄沉重而温暖的大剑。他还想说些什么，表达感谢或是担忧，却被琪安娜抬手制止了。

“多余的话不必说了。”琪安娜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未来的荆棘与鲜血，“记住，救世绝非易事。有时候，这条道路……甚至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

她说完，不再停留，拉起一旁沉默不语的昔涟，转身朝着与白厄相反的方向——通往千门之城雅努萨波利斯的小路走去。

昔涟准备去那里寻找新的祭司职责，而琪安娜，选择陪同。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蜿蜒小径的尽头，而白厄则握紧了手中沉甸甸的天天圣裁和麦种，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城邦与未知力量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