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兹脸上的狰狞仅仅停留了一瞬，就像被风抚平的波纹一般，迅速恢复了那令人不安的优雅姿态。汹涌的黑色能量如同退潮般骤然平息，仿佛从未出现过。他轻轻整理着本就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好似刚才的失控只是一场拙劣的表演。
“精彩啊，医生。”他轻轻鼓掌，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眼神里的漩涡却愈发深邃，“这么敏锐，这么精准。就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直戳人心最腐烂的疮疤。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沈凌霜心中一凛，对方的情绪控制力远超她的预期。她的试探攻击犹如石沉大海，不仅没有掀起真正的波澜，反倒让他更加警觉。
“不过呢，”洛伦兹话锋一转，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语气，“光戳破表象可算不上高明的治疗。你诊断出了‘无力感’，然后呢？你有药方吗？”
他再次抬手，这次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轻巧地打了个响指。
诊所的景象瞬间扭曲！不再是那个专业、冷静的空间，而是变成了魏无羡梦中那座怨气冲天的乱葬岗！血腥味、腐臭味夹杂着怨魂的嘶嚎扑面而来，比魏无羡的梦境更加真实、更加绝望！沈凌霜看到，在无数怨魂的包裹下，那个象征魏无羡意识的黯淡光球正在一点点被吞噬，发出无声的哀鸣。
“看哪，医生。”洛伦兹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如同恶魔的诱惑，“这就是你‘治愈’的成果？给了他一点虚假的温暖，然后呢？他能靠这点温暖对抗这积累了无数怨念的深渊吗？你的治疗不过是延长他的痛苦，让他更清晰地感受自己被吞噬的过程罢了。”
景象又变！化作了周芷若内心那片荒芜的旷野。此刻，那个汉水边的小女孩无助地哭泣，背负枷锁的少女被压垮在地，灵蛇岛上的女子在寒冷中蜷缩，濠州的新娘在虚无中彻底消散……站在中央的“周芷若”，眼神重新被偏执和怨恨填满，甚至比之前更加浓烈！
“还有这个。”洛伦兹轻笑，“你让她直面脆弱，然后呢？脆弱能让她在弱肉强食的江湖活下去吗？能让她夺回失去的一切吗？你不能。你只是撕开了她的伤口，让她流血，然后告诉她‘要坚强’。多么苍白无力的引导。”
场景最终定格在林黛玉葬花的那片残荷池畔。月色凄冷，落花无声，林黛玉的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化作青烟散去。
“至于这个……呵呵。”洛伦兹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蔑，“一个注定要碎掉的琉璃美人。你告诉她生命有韧性？真是天大的笑话。她的世界，她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写好了结局。你的那点‘勇气’，在她注定的悲剧面前，连螳臂当车都算不上。”
他绕着沈凌霜缓缓踱步，每一个字都像毒针，试图刺入她的信念核心。
“看明白了吗，沈医生？你所谓的‘治愈’，不过是杯水车薪，是西西弗斯推石上山，是注定徒劳的自我感动！你改变不了任何注定的悲剧，你只是在用微不足道的‘善意’，粉饰这世间固有的残酷！”
巨大的负面情绪和绝望图景如潮水般冲击着沈凌霜的感知。洛伦兹不是在展示力量，他是在用最残酷的“现实”，系统性地瓦解她作为心理医生的立身之本——“改变的可能性”。
墨渊周身清辉闪烁，试图稳定空间，驱散幻象，但洛伦兹制造的认知污染如同附骨之疽，顽强地侵蚀着。
沈凌霜站在原地，闭上眼。她不去看那些绝望的景象，也不去听洛伦兹的蛊惑。她在调动自己所有的专业知识和理性，对抗这股试图污染她心智的力量。
“你说完了吗？”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清澈。
洛伦兹的脚步一顿。
沈凌霜睁开眼，目光如两盏寒灯，直视洛伦兹那双漩涡之眼。
“你的逻辑，建立在一个荒谬的前提上——即‘命运是唯一且不可改变的’。”她开始反击，语速不快，却字字铿锵，“但心理学告诉我们，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先天遗传、后天环境与个人选择相互作用下，概率较高的一种可能性。”
她指向那片乱葬岗幻象：“魏无羡的‘深渊’，源于创伤，而非注定。创伤可以愈合，认知可以重塑。我给予他的不是虚假的温暖，而是对抗黑暗的第一件武器。只要火种不灭，就有燎原的可能。”
她的目光转向那片荒芜旷野：“周芷若的‘偏执’，是自我保护失效后的畸形产物。我引导她直面脆弱，不是为了让她停留在脆弱，而是为了让她看清自己力量的真正来源——不在外界，而在内心。唯有接纳全部的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强大，而非依靠怨恨支撑的虚妄。”
最后，她看向那残荷月影：“林黛玉的‘悲剧’，有其时代与环境的局限。但个体的意识觉醒，永远拥有突破局限的潜力。我给予她的，不是否定悲伤，而是在悲伤之外，看到生命其他的维度。哪怕只能多活出一天不同于‘注定’的日子，对于她自身而言，便是无可估量的价值。”
沈凌霜向前一步，她自身的“秩序意念”在与洛伦兹的“混乱理念”对抗中，不仅没有削弱，反而更加凝练、纯粹。
“你口口声声说着‘现实’与‘残酷’，但你展示的，不过是被你精心筛选、放大后的绝望图景。你以玩弄和毁灭为乐，是因为你不敢面对生命本身所蕴含的、即使在最黑暗中也能挣扎向前的韧性！”
“我的治疗，或许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无法逆转所有的悲剧。但只要存在一丝让生命变得更好的可能性，我的职责，就是去点燃那丝可能性！”
“这，就是我的‘药方’！这，就是我与你这种沉溺于毁灭的‘玩家’，最根本的区别！”
轰！
沈凌霜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带着磅礴的信念之力，与她意识中那团通过审判之秤验证的“砝码”产生共鸣！璀璨的光芒自她体内爆发，不再是防御，而是主动的净化与驱散！
嗤嗤嗤——
周围的绝望幻象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魏无羡的乱葬岗、周芷若的旷野、林黛玉的荷塘……尽数褪去，诊所纯白而专业的环境重新显现。
洛伦兹周身的黑色气息被这股信念之光逼得剧烈波动，他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露出了底下一丝真正的惊怒与忌惮。
他死死盯着沈凌霜，仿佛要将这个屡次超出他预料的女人彻底看穿。
“信念之光……哼，有意思。”他冷哼一声，身形开始变得模糊，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看来，这场游戏比我想象的更有趣。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沈医生。”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只留下诊所内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波，以及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世界意识恶意”的冰冷气息。
沈凌霜站在原地，微微喘息，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刚才的理念对决，耗费了她大量的心神。
墨渊来到她身边，神色凝重：“他退走了，但只是暂时的。他背后的存在，已经将我们视为必须清除的‘障碍’。”
沈凌霜抹去汗水，眼神异常明亮，那是一种找到明确对手和方向的锐利。
“我知道。”她看向洛伦兹消失的地方，语气冰冷而坚定，“从今天起，诊疗照常进行。但同时，我们的‘研究’，要加上一个新课题——”
“如何‘治疗’这些，以散播绝望为食的‘世界之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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