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病人 安德鲁·利迪斯

“泰迪”离去时，那混乱与自我怀疑的精神波动，就像石子投入静水，在诊所的空间里漾起细微涟漪。沈凌霜静静站了片刻，对墨渊道：“标记安德鲁·利迪斯。他的认知壁垒被撬开了一道缝隙，可洛伦兹的污染让他的防御机制反弹风险加剧。下一次介入，得直接进入他的精神世界，进行认知重构。”

墨渊点点头：“他的精神世界结构基于创伤记忆构建，相当不稳定。强行进入风险很高，更何况可能还有洛伦兹布下的陷阱。”

“风险在可控范围内。”沈凌霜语调冷静，“他的核心创伤是‘害死家人’的负罪感，而‘泰迪’的身份是他逃避这份罪责的堡垒。洛伦兹强化了这个堡垒，却也在堡垒的墙壁上留下了属于他自己的‘裂痕’——那种对‘被操控’的极端恐惧。这便是我们切入的突破口。”

她调出之前收集的情感特质样本——周芷若那“直面真实的勇气”在此刻显得尤为重要。“准备进行‘定向梦境潜入’。我得在他的潜意识层面同时完成两项工作：削弱其‘泰迪’叙事的合理性，并且净化洛伦兹的污染。”

数日后，当光镜再次显示安德鲁·利迪斯（“泰迪”）的精神处于剧烈动荡的睡眠状态时，沈凌霜又一次链接了他的意识。

这一次，沈凌霜的意识直接降临到“泰迪”的精神世界——一座风雨飘摇、灯塔光束乱扫的禁闭岛。

狂风呼啸着，海浪拍打着礁石，咸湿的气息混杂着一种无形的恐慌在空气中弥漫。岛上，穿着囚服或病号服的身影宛如幽灵般游荡，眼神空洞。“泰迪”自己穿着联邦法警的风衣，手持虚幻的手电，在废弃的监狱建筑中穿梭，嘴里喃喃着：“瑞秋……索兰朵……必须找到她……”

沈凌霜以观察者的形态跟在他身后。她能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充满了矛盾和不协调之处：监狱的墙壁上时不时浮现出孩童涂鸦般的花朵，风中会突然传来女人温柔的哼唱，又迅速被警笛声掩盖。这些都是被压抑的真实记忆碎片，正在顽强地渗透进他构建的叙事。

突然，场景扭曲了！

他们所在的走廊尽头，不再是黑暗，而变成了一扇熟悉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现代公寓门——那是安德鲁·利德里斯真实的家中，悲剧发生的地方。

“泰迪”的脚步猛地停住，脸上露出极度抗拒和恐惧的神色。“不……不对……这里不该……”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且充满恶意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在精神世界的背景音中响起，带着洛伦兹特有的蛊惑：“看啊，侦探先生，他们又把‘场景’切换了。想用你最痛苦的记忆来击垮你，让你崩溃，让你承认那个荒谬的身份。坚守住！你是泰迪·丹尼尔斯，你在执行任务！”

洛伦兹的污染果然在这里！他在强化“泰迪”的被害妄想，把任何触及真相的引导都扭曲为外界的迫害！

“泰迪”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坚定，甚至带着几分偏执的疯狂，他猛地掏出一把虚幻的枪，指向那扇门：“休想！你们休想把我变成那个疯子！”

沈凌霜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她瞬间调动了周芷若的“勇气”锚点，但并非直接注入“泰迪”的意识，而是将其化作一道纯净的、斩断污秽的光刃，朝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属于洛伦兹的蛊惑之音斩去！

“嗤！”

一声无声的精神层面的尖啸响起，那恶意的低语如同被烫伤的触手般猛地缩回，暂时消散。

几乎在同一时刻，沈凌霜将自己的意识频率调整到与安德鲁·利迪斯被压抑的、属于“真实”的层面共振，她的声音直接在他混乱的识海中响起，清晰而冷静，不带任何评判：“安德鲁，看着那扇门。阻碍你打开它的，不是外界的阴谋，而是你内心的恐惧。恐惧门后的真相，会证实你最深重的罪孽。”

她使用了“安德鲁”这个名字，就像一声惊雷。

“泰迪”浑身剧烈颤抖，持枪的手剧烈抖动。

沈凌霜继续引导，动用她作为顶尖侧写师的洞察力，将他叙事中的矛盾赤裸裸地揭开：“一个‘调查真相’的法警，为什么会如此恐惧一扇门后的‘真相’？”“你所追寻的‘瑞秋·索兰朵’（Rachel Solando），这个名字的字母，重新排列组合后是什么？”

“泰迪”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那些被强行压抑的画面——妻子多洛雷丝（Dolores）忧郁的面容，孩子们天真的笑脸，然后是漫过脚踝的、冰冷的湖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名为“泰迪”的堤坝！

“不——！！！”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抱住头颅跪倒在地。周围的禁闭岛景象开始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寸寸龟裂，灯塔的光芒熄灭，游荡的幽灵消散。

沈凌霜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认知重构已经开始，旧的叙事正在崩塌。她必须在他被巨大的负罪感彻底吞噬前，引导他建立新的支点。

“安德鲁，”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他的痛苦，“罪孽，无法通过创造一个替身来逃避。唯有面对，唯有承受，才能在废墟之上，找到继续活下去的意义，而不是永远困在这座自我惩罚的……禁闭岛上。”

她将一股经过纯化的、关于“承担与救赎”的意念，如同种子般植入他崩溃的意识核心。

崩塌的精神世界缓缓趋于平静，不再是最初那个逻辑自洽但虚假的“禁闭岛”，也并非瞬间回归残酷的现实，而是陷入了一种等待重建的、混沌的过渡状态。

沈凌霜退出了链接。

诊疗室内，她缓缓睁开眼，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这次潜入不仅是对“病人”的治疗，更是与洛伦兹污染的一次正面交锋，消耗巨大。

墨渊递过一杯凝神静气的清茶：“他需要时间整合。下一次醒来，他将不再是‘泰迪’，但也尚未能完全接纳‘安德鲁’。他站在了悬崖边上。”

沈凌霜接过茶杯，指尖冰凉。

“我知道。”她看向光镜，目光仿佛能穿透无尽虚空，看到那个正在玩弄命运的疯子，“我们把他从一场虚假的噩梦中暂时唤醒，但将他推入了真实的、更痛苦的炼狱。而这，恰恰是洛伦兹最乐于见到的——在他看来，我们的‘治愈’，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残酷’。”

她饮下清茶，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所以，我们必须赢。不仅要治好这些人，还要向那个疯子证明，直面真实的痛苦，远胜于沉溺于虚假的安宁。”

这，才是对“治疗”二字，最根本的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