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长轿车驶入一片占地极广、绿树掩映的庄园。与陆沉舟那座现代冷硬的别墅不同,陆家老宅是典型的中西合璧风格,主楼带着厚重的历史感,飞檐翘角,却又融合了罗马柱等西式元素,像一头盘踞在繁华都市深处的沉默巨兽,无声地彰显着陆家深厚的底蕴和……压抑的等级森严。
车子在主楼前停下,早已有穿着制服的佣人恭敬地等候。助理熟练地将陆沉舟的轮椅安置好,苏晚跟在他身侧,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
踏入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老木、书香和陈旧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极大,装饰极尽奢华,却透着一股老派的沉闷。沙发上已经坐了几个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们,复杂、探究、不屑、震惊……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苏晚笼罩。
主位空着,想必是陆家那位定海神针般的老爷子还未现身。左侧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保养得宜、珠光宝气的中年美妇,眉眼间与陆明轩有几分相似,但眼神更显锐利和刻薄。她就是陆明轩的母亲,陆家的长房媳妇,柳玉茹。此刻,她正用一方真丝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进来的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人。
柳玉茹下首,坐着脸色铁青、眼神阴鸷的陆明轩,以及依偎在他身边,一副怯生生、我见犹怜模样的白芊芊。白芊芊看到苏晚,下意识地往陆明轩怀里缩了缩,仿佛苏晚是什么洪水猛兽。
另一边,则坐着几位看起来是陆家旁支的亲戚,神情多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姿态。
“小叔,苏……小婶,你们来了。”陆明轩率先开口,语气干涩,那声“小婶”叫得极为勉强,带着明显的讥讽。
白芊芊也细声细气地跟着叫了一声:“小叔,小婶。”声音柔弱,眼神却飞快地扫过苏晚身上的连衣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陆沉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操控轮椅来到客厅中央,气场全开,瞬间成为焦点。他并未向任何人介绍苏晚,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柳玉茹还是老样子,装腔作势。陆明轩,沉不住气的东西。白芊芊,上不得台面。】
他冷静评估的心声传来,像在浏览一份无聊的人物名单。苏晚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至少,他们现在是“同一阵营”的。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柳玉茹终于放下了手帕,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先在陆沉舟的轮椅上停留一瞬,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快意,然后缓缓移到苏晚脸上,嘴角扯出一个虚假的弧度。
“哟,这就是沉舟新娶的太太?果然……年轻漂亮。”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说起来,这世上的缘分还真是奇妙。前几天还是我们明轩的未婚妻,这一转眼,就成了长辈了。苏小姐这步棋,走得可真够快的,让我们这些老古董,都看得眼花缭乱。”
这话阴毒至极,直接将苏晚钉在了“攀附高枝”、“心机深沉”的耻辱柱上,顺便暗讽陆沉舟捡了自己侄子不要的“破鞋”。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旁支亲戚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好戏。陆明轩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白芊芊则低下头,肩膀微颤,仿佛在强忍笑意。
苏晚指甲掐进了掌心,血液往头上涌。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正要开口,身边的陆沉舟却先说话了。
他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欣慰”:“大嫂说得对,缘分确实奇妙。我也很庆幸,能在晚晚最需要的时候遇到她。说起来,还要多谢明轩‘成全’。若不是他及时醒悟,认清所爱,我也没有这个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陆明轩和白芊芊,语气“温和”地补充道:“明轩,芊芊,你们年轻人敢爱敢恨,勇于追求真爱,这份勇气,小叔很欣赏。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相处。”
【成全?是蠢钝如猪。欣赏?是自寻死路。】
陆沉舟的心声冰冷地揭穿了他言语下的真实意图。这番话,看似在打圆场,实则四两拨千斤,把“攀附”的污水原封不动地泼了回去,点明是陆明轩出轨在先,而他陆沉舟是“接手”了受伤害的苏晚,姿态高下立判。最后那句“一家人”和“好好相处”,更是像一根软刺,扎得柳玉茹和陆明轩脸色发青。
柳玉茹脸上的假笑几乎挂不住,她冷哼了一声,不再看陆沉舟,而是将矛头再次对准苏晚,语气更加尖酸:“苏小姐真是好本事,能让我们陆家两位少爷都为你倾心。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让我这平时对女人不假辞色的小叔,这么急着就把证领了。该不会是……有了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晚平坦的小腹。
这几乎是明着暗示苏晚是靠怀孕上位,其心可诛!
苏晚气得浑身发抖,血往脸上涌。她可以忍受对自己的污蔑,但无法忍受这种近乎侮辱的揣测!
就在这时,陆沉舟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轮椅扶手上,离她的手很近。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轻轻点了一下扶手。
【到你了。别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天塌下来,有我。】
这句心声,像是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苏晚的体内。那股愤怒并没有消失,而是转化成了冰冷的勇气。
她抬起头,迎上柳玉茹挑衅的目光,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声音清晰而平静地响起:“大嫂说笑了。我和沉舟是真心相爱,彼此欣赏,所以才会这么快决定共度余生。至于手段……”
她微微一顿,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陆明轩和故作无辜的白芊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嘲弄:“我觉得,在真心面前,任何手段都是苍白的。就像明轩和芊芊妹妹,他们不就是因为纯粹的‘真爱’,才会不顾世俗眼光,在我生日宴上给大家那么大一个‘惊喜’吗?这种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勇气,才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她巧妙地把“手段”这个词抛了回去,用陆明轩和白芊芊的“真爱”反讽,既回击了柳玉茹,又狠狠打了那对狗男女的脸!
陆明轩猛地站起身,脸色涨红,指着苏晚怒道:“苏晚!你够了!不要在这里阴阳怪气!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现在爱的是芊芊!是你自己抓不住男人的心,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小叔,你看看她!这才刚进门,就敢这么跟长辈说话!”
他试图把矛盾引向陆沉舟,希望借“长辈”的身份压人。
苏晚却笑了,那笑容冰冷,带着一种陆明轩从未见过的疏离和锋芒:“明轩,你好像搞错了两件事。第一,我现在是你的小婶,于情于理,你都不该直呼我的名字。第二,不是我没抓住你的心,而是你的心,从来就飘忽不定,容易被更新鲜的……东西吸引。”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白芊芊,未尽之语,比直接辱骂更伤人。
白芊芊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泫然欲泣地拉着陆明轩的胳膊:“明轩哥哥,别说了……都是我的错……”
陆明轩看着心爱的人落泪,更是火冒三丈,口不择言:“苏晚!你以为嫁给我小叔就飞上枝头了?我告诉你,你……”
“明轩。”
陆沉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陆明轩的气焰。
他操控轮椅,缓缓上前半步,恰好将苏晚挡在身后半个身位,是一个保护的姿态。他看向陆明轩,目光平静,却深不见底。
“注意你的言辞。苏晚现在是你名正言顺的小婶,陆家的二夫人。对她不敬,就是对我,对陆家的规矩不敬。”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重若千钧,“至于你之前做的那些糊涂事,看在你还年轻,以及……芊芊姑娘的份上,我可以不再追究。”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愈发深沉:“不过,既然选择了成家,就该有担当。分公司那边,环境简单,适合磨练心性。下周一,你就去报道吧,从基层做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回总部。这也算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对你的一点……‘成全’。”
分公司的基层?!这和流放有什么区别?!陆明轩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柳玉茹也猛地站了起来:“沉舟!你这是什么意思!明轩是陆家的长孙,你怎么能……”
“大嫂。”陆沉舟打断她,目光转向柳玉茹,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正是因为他是我陆家的长孙,才更需要脚踏实地。难道你想看他一直浑浑噩噩,靠着陆家的名头混日子,最后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让整个陆家沦为笑柄吗?”
他句句在理,冠冕堂皇,堵得柳玉茹哑口无言,只能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瞪着陆沉舟。
【分公司?太便宜他了。先让他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下一步,才是清算他动用的那些家族资源。】
陆沉舟冷酷的心声,揭示了这看似“惩戒”背后的真实图谋。这不仅仅是惩罚,更是瓦解陆明轩母子势力,将其彻底边缘化的开始!
苏晚站在陆沉舟身后,看着他并不宽阔、甚至有些清瘦的背影,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个男人,谈笑间,便能将对手逼入绝境。
而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充满威严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所有人脸色一变,立刻收敛了神色,连柳玉茹都赶紧坐了回去。陆家真正的掌权人,陆老爷子,终于出现了。
风暴眼,正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