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阿卡曼第一次见到埃洛伊丝时,反应比利威尔更加直接。他像打量猎物一样,用那双锐利而饱经世故的眼睛将她从头到脚刮了一遍,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无形的杀气。
“小鬼,你从哪儿捡来个这么扎眼的‘宝贝’?”他的语气带着戏谑,但眼神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冰冷的审视。他手中的刀片在指尖灵活地翻转,反射着幽暗的光。
利威尔绷着脸,站在埃洛伊丝斜前方半步的位置,没有回答。这个姿态本身,就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
埃洛伊丝的心脏在肯尼的注视下狂跳。她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割喉者肯尼,利威尔的舅舅,一个强大、危险且理念复杂的男人。
在他面前,任何伪装都可能被瞬间撕碎。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迎向肯尼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挑衅。
“先生,”她微微颔首如是说道,“我叫埃洛伊丝。我……无处可去。”她再次使用了示弱策略,但语气不卑不亢。
“无处可去的人多了,地下街最不缺的就是垃圾。”肯尼嗤笑,踱步靠近,压迫感更强了,“你看起来可不像垃圾。太干净了,小子。”最后这句话是对利威尔说的,带着询问。
“她蠢得从上面掉下来的。”利威尔言简意赅地解释,依旧带着他自己都没完全理解的烦躁。
埃洛伊丝适时地补充,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半真半假地托出:“我家乡……很远,遭遇了变故,我逃了出来,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里。我对这里一无所知,但我需要活下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简陋、杂乱却带着两个男性生活痕迹的藏身处,最终看向角落里一些被随意丢弃的、明显是偷来或抢来的、结构相对精密的零件(可能是某种机械的残骸)。
“也许……我并非完全无用。我懂一些……东西的结构和原理。比如,您腰间那个装置,”她指了指肯尼随身携带的立体机动装置的核心部件之一,“它的气压阀似乎有些微泄漏,虽然不影响短期使用,但会持续消耗气体,降低效率。”
肯尼的眼神瞬间变了。那玩世不恭的戏谑褪去,变成了真正的锐利和探究。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可能一眼看出他自己都未曾特别注意的细微问题?
利威尔也惊讶地看向埃洛伊丝。他跟着肯尼训练,自然知道立体机动装置的复杂和珍贵。
“哦?”肯尼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危险的气息,“说说看,小宝贝儿。”
埃洛伊丝知道这是关键时刻。
她集中生智,结合自己现代物理和工程学的知识,用尽可能贴近这个世界认知水平的方式,解释了气体密封原理和微小泄漏可能带来的长期影响,甚至提出了一个简陋的、利用现有材料可能实现的临时加固方案。她的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肯尼沉默了。他盯着埃洛伊丝,仿佛要重新评估她的价值。一个来路不明,但拥有罕见知识(无论这知识从何而来)的女人,在地下街,这既是财富,也是巨大的麻烦。
最终,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算不上友善的笑容:“有意思。看来你小子捡了个有点用的‘麻烦’回来,利威尔。”
这句话,为埃洛伊丝赢得了一个暂时、脆弱且被严密监视的居留权。
接下来的日子,埃洛伊丝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位置。她绝不介入肯尼对利威尔的训练,那太危险。
她利用自己的知识,默默地改善着一些生活细节:
找到方法净化饮用水,减少了他们因水源问题生病的概率;将偷抢来的、原本被随意堆放的物资分门别类,让取用更高效;甚至利用一些废弃材料,制作了几个简单却有效的小陷阱,增强了这个临时据点的预警能力。
她像一株柔韧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渗透,用实实在在的“用处”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她对利威尔,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那份不变的、温暖的善意。
她会在他训练受伤后,默默准备好相对干净的布条和清水(虽然利威尔通常只是冷冷地瞥一眼,偶尔才会在她坚持下勉强使用);她会在他带着食物回来时,真诚地道谢,并努力吃掉那些对她而言难以下咽的、粗糙的食物。
利威尔对她,依旧警惕,言语刻薄。但埃洛伊丝能感觉到,那层坚冰的最外层,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融化。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随时准备将她驱逐或抹杀。而是默许了她的存在,默许了她那些“多余”的整理和改善。
而这一切,都被肯尼看在眼里。
他看到了利威尔虽然依旧沉默,但回到这个“家”时,那紧绷的神经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看到了那个银发女人看向利威尔时,眼中那份过于明亮、与地下街格格不入的关切。也看到了利威尔偶尔,在埃洛伊丝低头忙碌时,会投去的、带着复杂意味的短暂注视。
肯尼明白那种眼神。那是一种“牵绊”开始滋生的苗头。
某天晚上,肯尼带着一身血腥气回来,利威尔正在擦拭他的小刀,埃洛伊丝则在角落整理一些草药——她正在尝试辨认哪些可以用于简单的止血消炎。
肯尼灌了一口劣酒,看着利威尔,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下定决心的冷漠:“小子,你最近……软了。”
利威尔擦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戾气:“我没有。”
“是吗?”肯尼走到埃洛伊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埃洛伊丝立刻停下动作,全身戒备,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
肯尼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回头对利威尔说:“有了在意的东西,出手就会犹豫。犹豫,在地下街就是死。”
利威尔握紧了手中的刀,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他知道肯尼指的是什么。上次出去“干活”,他在对付一个难缠的家伙时,下意识地分神想到了留在据点里的埃洛伊丝是否安全,那一瞬间的迟疑,差点让他付出代价。
“她不是……”利威尔想反驳,却发现话语有些苍白。
“她是什么不重要。”肯尼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重要的是,她影响了你。让你变得不像你自己了。”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永恒的黑暗,“我教你的,是让你活下去的本事,不是让你找个累赘把自己拴死的。”
房间里一片死寂。埃洛伊丝感到一阵寒意。她知道,肯尼在逼利威尔做选择,或者说,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斩断可能出现的“弱点”。
第二天清晨,当利威尔和埃洛伊丝醒来时,肯尼已经不在了。
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他随身的武器和那个被埃洛伊丝指出有泄漏的立体机动装置。他只留下了一个空酒瓶,和一句用炭笔写在破烂木板上的、潦草的话:
“小子,剩下的路,自己走。别死得像个垃圾。”
利威尔盯着那块木板,久久没有说话。他的背影瘦小,却挺得笔直,仿佛承载了远超年龄的重量。
埃洛伊丝站在他身后,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历史的车轮依旧滚滚向前,肯尼离开了。
但这一次,他的离开,或多或少,与她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有关。因为她,利威尔生命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生存和肯尼之外的、“别的牵绊”。
利威尔转过身,灰色的眼眸看向埃洛伊丝。那里面没有了肯尼刚离开时的瞬间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硬的、仿佛一夜之间被迫催熟的东西。他依旧是那个地下街的少年,但某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他走了。”利威尔陈述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嗯。”埃洛伊丝轻声回应。
他走到她面前,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残留的警惕,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因为肯尼的离开和她的存在而带来的混乱。
“你,”他开口,语气是他惯有的、带着刺的直白,“最好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有用’。”
埃洛伊丝看着眼前这个未来将震撼世界的少年,此刻却孤独地站在阴暗的地下街,失去了唯一的引导者(尽管方式残酷)。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决心。
她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不是初见时那种过于灿烂的、显得不合时宜的笑,而是一个温暖的、带着承诺意味的、如同穿透地下阴霾的微光般的笑容。
“我会的,利威尔。”她说,“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你活下去,活得更好。”
这一次,利威尔没有立刻移开目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抹仿佛能灼伤地下街黑暗的笑容,沉默着。
新的篇章,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