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
眼前是泼墨般的浓黑,他仿佛漂浮在宇宙未开之前的混沌里。
唯有两点金色的光芒在黑暗中缓缓亮起,那是他自己的瞳孔。
身下触感极为柔软,像是陷在最好的江南丝绸里。
他下意识抬手,五指在眼前划过,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指尖触到了冰凉的东西,带着某种玉石特有的温润。
这绝不是凡品。
他凝气于掌,轻轻一推。
雨珠从竹叶尖坠落,在松软的土地上砸出细小的坑洼。
六个黑影如雕塑般立在雨中,水痕沿着他们衣袂上的云纹蜿蜒而下,仿佛活着的溪流。
“也该醒过来了吧。”声音被雨声揉碎,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虑。
身旁少女的睫毛沾着水珠,她眨了眨眼:“谁知道呢?”
声音甜糯,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有动静。”第三个人的声音陡然压低。
话音刚落,一位身材魁梧男子猛地踏前一步,掌风如惊雷般轰向山丘!
乱石崩飞间,下方露出一具白玉棺椁的轮廓。
下一秒,棺盖被猛的掀飞,两道金芒割开雨幕。
鎏金竖瞳骤然收缩,他睁睁地看着六道黑影正齐齐蹲守在棺椁四周,湿透的黑衣紧贴身形,黑压压的蹲在土地的边缘,仿佛一群守护陵寝的鸦羽。
“恭迎师尊,出棺”
他们的声音一同响起,恍如一同。
金瞳微转,此刻才看清自己竟是卧于白玉棺中,身下还垫着两层锦衾。
他眉头一蹙,身形如鹤唳九天般掠起,轻飘飘落在众人身后。
雨珠从他衣袂滴落,竟未沾染半分泥泞。
六人依然保持着躬身姿势,黑衣上的云纹在雨中幽幽流转,恍若活物。
雨水在触及他玄色衣袍的刹那便悄然滑落,袍角金色的云纹如活物般流动,竟是不染半点湿痕。
他静立如岳,面容在雨幕中显得愈发冷峻,鼻梁如峰峦陡峭,眉宇似墨剑横空。
那双喑金竖瞳中流转的不只是光芒,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威。
仿佛他不是站在泥泞雨中,而是端坐于九重玉阶之上,垂目俯瞰众生。
六人齐齐起身,衣袂带起细碎水花。
中间的男子下意识挠了挠头,喉结滚动着挤出两个字:“师父。”
话音未落便卡了壳,只见他眼神发直,显然正经历着惊天动地的头脑风暴。
他旁边那位甜静少女恰在此时翩然前行。
雨水沾湿的睫毛轻颤着,嗓音裹着蜜糖般的糯意:“好师父,我可想你了。”
她仰起脸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此刻不是在山雨凄迷的野地,而是春日采花的庭园。
玄袍上的金纹在雨中幽幽流转,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具白玉棺椁上。
声音低沉如钟磬震响,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雨幕直叩心扉:
“所以,这棺材是怎么回事?”
甜静少女纤指倏地转向方才挠头的男子,嗓音甜得能沁出蜜来:“是大师兄出的主意。”
大师兄瞳孔剧震,手指颤巍巍指向自己,又猛地转向少女:
“我?不是师父。明明是师妹想的!”
玄袍男子眸光微转,一声轻叹融在雨声里,目光却落向一旁始终沉默的高挑女子。
那女子身姿如寒松挺立,面若冰霜,此刻被那双金瞳淡淡扫过,竟觉脊背微微发麻。
少女投来哀哀的目光,犹豫过后,她深吸一口气,广袖倏扬。
正簌簌坠落的雨珠蓦地凝滞在半空,竟化作晶莹冰晶,歪歪扭扭拼出十二个棱角分明的字:
“一人想,一人说,达成一致”。
冰字悬停雨幕之中,寒光凛凛。
大师兄与少女对视一眼,只觉得心如死灰。
“我,我这几日还未练剑呢!”少女突然磕磕巴巴开口。
大师兄即刻附和:“对对对,我陪师妹去练剑!”
玄袍下摆的金纹流转不息,低沉嗓音穿透雨幕:“没说罚你们。”
“真的?”少女眼睛倏亮。
见师尊颔首,当即笑靥如花:“就知道师父最好了!”
“我昏了几日?”
魁梧汉子声如闷雷:“十二天了。”
暗金瞳中掠过一丝沉吟,他环视四周淋漓的竹雨:“这是凡间。”
高瘦男子自魁梧汉子身侧探出:“是二师姐提议来此处的。”
甜静少女眼睛一瞪,急忙辩解:“师父不是说,要选个安静,无人察觉之地么?”
大师兄咧嘴掰指道:“安静,无人,封闭,墓穴不正合适?”
玄袍男子似是无奈:“所以,你们就把为师葬了。”
大师兄讪讪:“我们起初也不知,凡人身故需是入土啊。”
少女小声附和:“话本里都这么写的。”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郑重道:“入土为安!”
男子声音浑厚却无怒意:“你们还真是,为师的好徒儿。”
他忽然抬袖对着虚空一抓——五指划过之处竟撕裂三道幽暗裂痕!
裂痕急速扩张,发出琉璃破碎般的清响,最终化作一道流转的空间裂隙。
“回去吧。”
玄影一闪,师尊已没入裂隙。
大师兄与少女紧随其后,魁梧汉子与冰霜女子相继步入。
高瘦男子正要踏入,却见身侧那人倏然化作薄薄纸片,轻飘飘落在他肩头。
原来方才始终沉默的第六人,竟是一具纸傀。
虚空如同被无形之手撕裂,五道身影自扭曲的光晕中踏出,落在白玉铺就的庭院中。
地面温润如凝脂,墙壁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
庭院极阔,青翠欲滴的草叶间蜿蜒着白玉石子铺就的小径,犹如星河坠入凡间。
尽头矗立着一座巍峨大殿,白金色的墙体辉光流转,青玉台阶每一阶都内蕴星辰光点,闪烁的大门仿佛将整片夜空封存其中。
玄金石柱擎天而立,其上盘绕的浮雕似是活物吞吐云气,玄金瓦片层叠如龙鳞,在流转的天光下泛起幽暗的金属光泽。
“各自回去把。”
苍玦的声音还萦绕在白玉庭阶之间,玄袍却已化作一缕流金暗影,消散于虚空之中。
“是。”
五人齐声应道,余音尚未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