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把最后一只碗放进沥水架时,窗外的天已经完全暗透了。出租屋在老居民楼的六层,没有电梯,墙壁薄得能听见隔壁夫妻低声的争执,唯一的好处是窗户朝东,每天清晨能接住第一缕阳光——可她很少在清晨醒着。
洗完手的水迹在围裙上蹭了蹭,她解下那条洗得发皱的蓝格子围裙,叠得方方正正放在灶台角落。这是她毕业后租的第三个房子,比前两个大了两平米,月租贵了三百块,理由是“离打工的便利店更近”。其实是前房东嫌她夜班回来太晚,脚步声吵到了楼下的老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江渺盯着屏幕上“妈”的备注看了三秒,才点开来。没有寒暄,只有一句:“你王阿姨说她儿子在国企,周末有空见一面,我把你电话发她了。”
她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想打“我最近加班没时间”,又想打“我对相亲没兴趣”,最后只删删改改敲了个“好”。发送成功的瞬间,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闷得发慌。
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从小学时把画满星星的作文本捧给父母,得到一句“别总搞这些没用的,把数学题多做做”开始;到初中第一次逃课去网吧,被父亲扯着胳膊往家里拖,一路骂“女孩子家学坏,我没你这个女儿”结束。她试过把心里的委屈说出来,说“我只是想让你们多陪我一会儿”,说“我怕一个人在家”,可得到的永远是“小孩子家家哪来那么多想法”“我们累死累活不是为了你?”。
后来她就不怎么说了。
擦干手,江渺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个旧笔记本,封面是褪色的小熊图案,是高中时最好的朋友林晓送她的。那时候她们一起上课传纸条,一起躲在操场角落吃冰淇淋,她以为那是一辈子的友情,直到有天放学,她听见林晓跟几个女生说:“江渺啊,看着老实,其实玩得可花了,跟隔壁班男生走那么近。”这话后来被一个喜欢林晓的男生转述给她,末了还加了句“你也别太难过,女生之间都这样”。
那天她在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哭了很久,把笔记本里写满林晓名字的那几页撕了下来,埋进了土里。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便利店店长发来的:“明天替一下夜班,有人请假。”江渺回复“收到”,然后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窗户。晚风带着楼下小吃摊的油烟味吹进来,拂过她微凉的指尖。
毕业三个月,换了两份工作,现在在便利店做兼职,房租快交不起了。前几天站在天桥上,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她认真想过跳下去会怎么样。可转念又怕,怕砸到别人的车,怕给清洁工添麻烦,怕新闻里写“某女子轻生,影响交通”。连死都要考虑会不会给别人造成不好,她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攥紧了窗框。
月光很淡,落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像一层薄薄的霜。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偶尔在深夜值班时,看着货架上一排排的泡面,会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还在时,给她煮的那碗加了荷包蛋的面条。
那时的月光,好像比现在暖一点。
楼下传来摩托车引擎的声音,很响,划破了夜晚的安静。江渺下意识地往下看,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穿着黑色的夹克,似乎在楼下的报刊亭买了包烟。引擎声很快又响起来,朝着巷子口的方向去了,只留下一点尾气的味道,和窗外重新归于沉寂的夜。
她关上窗,转身走向那张只有一米二的小床。明天还要上夜班,得早点休息。至于母亲说的相亲,至于房租,至于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未来,她暂时不想去想了。
被子里还残留着白天晒过的阳光味,很淡,却让她紧绷了一天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闭上眼睛的前一秒,江渺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明天,能有一点不一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