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

日子如同指尖流沙，悄无声息地滑过。花店“花语时光”在嬴煜的悉心经营下，渐渐有了稳定的客源，她也熟悉了周边环境，将自己在上海的小窝安顿得舒适温馨。

她租住的公寓在一个绿化很好的小区，闹中取静，邻里之间似乎也并不多来往，这正合她意。每天从花店回来，抱着或许是从店里带回来的几支多余的花材，或者只是单纯地享受着小区里静谧的夜色，她都感到一种难得的安宁。

这天晚上，嬴煜抱着一小束新鲜的白色洋桔梗从花店回来。电梯缓缓上行，数字不断跳动。她微微有些出神，想着明天要去进一些新的配叶。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她居住的楼层。

门缓缓打开，嬴煜下意识地抬头，正要迈步出去，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眸里。

电梯外，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男人，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些泡面、矿泉水和简单的速食。他似乎是正要下楼，或者刚回来准备进门。

楼道里的灯光不算明亮，却足够让她看清他的脸。

清俊，干净，带着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爽气质。是那天来买向日葵的顾客。

嬴煜微微一怔，随即脸上便自然地漾开一抹柔和的笑意：“好巧，是你啊。”

周诣涛显然比她更惊讶。他站在原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清晰地映着惊愕，以及一丝迅速掠过、几乎无法捕捉的慌乱。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自己家门口，再次遇见她。

“你……住这里？”他的声音比那天在花店里听到的要清晰很多，果然带着那种低沉的、温和的质感，只是此刻掺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紧绷。

嬴煜笑着点了点头，走出电梯，目光扫过他手上拎着的袋子，语气温和带着些许了然：“嗯，我住这间。”她指了指自己公寓的门，“刚搬来不久。你也住这一层吗？”

周诣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他对面的房门。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好几拍，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喜悦和紧张攫住了他。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抬手指了指对面那扇紧闭的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我住这里。”

这回轮到嬴煜有些惊讶了，她睁大了些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这么巧？我们是对门邻居？”

她的惊讶里带着纯粹的巧合带来的趣味，并没有其他复杂的情绪。这反而让周诣涛稍微放松了一些。

“是啊，很巧。”他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再抬起时，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温和，“我住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那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嬴煜笑容温婉，语气真诚。她对这个话不多，但看起来干净温和的年轻邻居印象不错。而且，能再次遇到自己花店的客人，总归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彼此彼此。”周诣涛轻声回应，目光落在她怀里那束清新的白色洋桔梗上，“花很漂亮。”

“谢谢。”嬴煜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又抬头看他，注意到他袋子里那些略显单调的速食品，忍不住轻声提醒道，“总是吃这些，对身体不太好哦。”

她的语气里没有说教，只有纯粹的、善意的关心，像一阵暖风拂过心田。

周诣涛感觉耳根有些微微发烫，他下意识地将手里的袋子往身后藏了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训练……有时候比较晚，凑合一下。”

训练？嬴煜捕捉到这个词汇，但并未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还是要好好吃饭。”她笑着又叮嘱了一句，然后拿出钥匙，“那我先回去了，晚安。”

“晚安。”周诣涛站在原地，看着她拿出钥匙，打开那扇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房门，柔和的灯光从门内倾泻而出，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然后房门轻轻合上。

楼道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怀里那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泡面。

他久久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来自她身上和那束洋桔梗上的淡淡花香。

对门。

她竟然就住在对门。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荡起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初中时那些遥不可及的注视，花店里仓促的重逢，和此刻近在咫尺的距离，交织在一起，让他有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简陋的购物袋，又想起她刚才那句温柔的提醒，嘴角不由自主地，缓缓勾起一个极深的弧度。

那笑容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幸运，和一种沉淀了多年、终于窥见一丝天光的希冀。

他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屋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寂静，与对面那扇门后透出的、代表着生机与温暖的灯光截然不同。

但周诣涛却觉得，这个他住了许久的、清冷的空间，似乎从这一刻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关上门，没有立刻开灯，而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上海的万家灯火。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的，是她那句带着笑意的“晚安”，和她抱着花束，温柔站在电梯前的模样。

原来，世界有时候，真的可以这么小。

也这么，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