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魂涧的雾总带着三分凉,三分润,余下四分缠在春枝枯槁的枝桠上,像解不开的愁绪。
温桃序坐在涧边的青石上,指尖凝着淡青色的灵元,正小心翼翼地渡向身前那株千年春枝。树皮皲裂如老叟的掌纹,原本该缀满粉白繁花的枝头,如今只剩几片枯黄的残叶,在微风中瑟缩着,连带着周遭的灵脉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滞涩。
他身着月白长衫,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侧脸线条清俊温润,唯独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霜。守枝族世代居住在此,以纯灵元滋养春枝,维系苍渊界的灵脉平衡,可从他记事起,春枝便一日比一日衰败,族人们接二连三地死于灵脉反噬,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
“祖宗在上,”温桃序低声呢喃,灵元顺着指尖缓缓渗入春枝,却像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若春枝真要枯绝,桃序愿以残躯相殉,只求苍渊界少些灾厄。”
话音刚落,春枝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枯槁的枝干发出“咯吱”的悲鸣,周身的雾气瞬间变得狂暴,卷起碎石与落叶,在涧中形成一道旋转的气柱。温桃序心中一惊,连忙凝神稳住灵元,却见春枝顶端的枯枝突然断裂,一道刺目的金光从断裂处迸发而出,直冲天穹。
那金光太过炽烈,温桃序下意识地抬手遮眼,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春枝内部传来,他周身的灵元不受控制地往外倾泻,胸口一阵闷痛,喉头涌上腥甜。
“不好!”他暗叫一声,想要挣脱这股吸力,却发现自己的灵脉竟与春枝紧紧缠在了一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春枝里冲出来,正借着他的灵元破封。
金光越来越盛,气柱旋转得愈发迅猛,隐约间,温桃序似乎听到了魂魄撕裂的声音,尖锐而痛苦。他咬紧牙关,运转全身灵元想要镇压,却见一道黑色的魂影从春枝断裂处猛地冲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直撞向他的胸口。
“噗——”温桃序被撞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青石上,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月白的衣襟。那魂影在他面前盘旋了一圈,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黑衣黑发,眉眼桀骜张扬,只是周身的魂魄气息极不稳定,时而凝实,时而虚幻,像是随时都会溃散。
顾风寻醒来时,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却又抓不住任何清晰的片段。他记得自己正在自家世界的灵脉之源修炼,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强大的空间之力将他的魂魄剥离肉身,再睁眼,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撞上了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白衣美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又抬头望向不远处捂着胸口咳嗽的温桃序,眉头皱得紧紧的:“你是谁?这是哪儿?我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温桃序缓过一口气,撑着青石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顾风寻。这魂影身上的气息既陌生又强大,带着一种不属于苍渊界的灵脉波动,且与春枝有着强烈的羁绊,刚才那股吸力,便是春枝与这魂影相互牵引所致。
“苍渊界,栖魂涧。”温桃序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是守枝人温桃序,你为何会从春枝中出来?”
“守枝人?春枝?”顾风寻挠了挠头,脑袋里又是一阵剧痛,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我怎么知道?老子好端端地修炼,突然就被拽到这儿了,还变成了魂魄状态,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说着,尝试着调动体内的力量,却发现自己的灵脉紊乱不堪,刚一运转,魂魄就变得更加虚幻,甚至隐隐有被拉扯的感觉。顾风寻脸色一变,猛地看向温桃序:“不对,我跟你之间好像有什么联系,我的魂魄在依赖你的灵元维持稳定!”
温桃序心中一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脉与顾风寻的魂魄紧紧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共生关系。若是顾风寻的魂魄溃散,他的灵脉也会受到重创,甚至可能身死道消。
“是春枝的力量。”温桃序沉声道,“春枝是苍渊界的灵脉中枢,你应是被两界灵脉碰撞的力量牵引而来,魂魄与春枝绑定,而我是守枝人,春枝又借了我的灵元助你破封,所以你我现在……”
“所以我们现在拴在一条绳上了?”顾风寻接话,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离谱的事!那现在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做个孤魂野鬼,依赖你活着吧?”
他说着,往前走了两步,想要靠近温桃序看看情况,却没想到刚一动,温桃序就闷哼一声,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顾风寻连忙停下脚步,挑眉道:“怎么?还不能动了?”
“你的魂魄不稳定,每次移动都会牵引我的灵脉。”温桃序解释道,“如今你我灵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顾风寻彻底傻眼了,他盯着温桃序看了半天,突然露出一个痞气的笑容:“这么说,以后我就跟你绑定了?白衣美人,那你可得好好保护我,要是我魂飞魄散了,你也得陪葬哦。”
温桃序皱了皱眉,显然不适应顾风寻这种轻佻的语气。他自幼在栖魂涧长大,族人都沉稳内敛,从未见过这般张扬跳脱的人,哪怕对方只是个魂影。
“当务之急是稳定你的魂魄,查明你为何会被牵引而来。”温桃序避开顾风寻的目光,看向那株依旧震颤的春枝,“春枝因你破封,灵力损耗更甚,若不尽快修复,苍渊界的灾异将会加剧。”
话音未落,大地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栖魂涧的雾气变得更加浑浊,远处传来村民的惊呼与哭喊。温桃序脸色一变,他能感觉到,灵脉的反噬已经开始了,刚才的碰撞引发了地震。
“不好!”温桃序转身就往涧外跑,“山下有村落,地震会引发山体滑坡!”
顾风寻见状,也顾不上再多问,连忙跟上。他虽然记忆全失,性格跳脱,但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只是他的魂魄刚一动,就又牵引得温桃序一个踉跄,两人之间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拉扯着彼此,行动十分不便。
“我说美人,你能不能走慢点儿?”顾风寻苦着脸道,“你这一走快,我魂魄都快散了,咱们这绑定能不能松一松啊?”
温桃序脚下不停,语气冷淡:“不能。”
顾风寻:“……”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白衣美人看着温温柔柔的,性子却比石头还硬。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栖魂涧,就看到山下的村落已经乱作一团。房屋倒塌,烟尘弥漫,村民们四处奔逃,哭喊声、呼救声此起彼伏。更远处,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正扶老携幼地往这边跑来,为首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姐穿着青色布衣,背着一个药囊,正奋力搀扶着一个年迈的老者,妹妹穿着紫色衣裙,跑在最前面,似乎在探查路况,只是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像是能看到什么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阿公,您慢点!”青桂扶住险些摔倒的陈阿公,脸上满是焦急,“前面就是栖魂涧,听说那里有守枝人,或许能庇护我们一段时间。”
陈阿公喘着粗气,目光浑浊地望向栖魂涧的方向,看到温桃序和顾风寻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希冀,也有戒备。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残缺的令牌,紧紧攥在手里,那是他儿子留下的唯一遗物,上面刻着守枝族的图腾。
紫萍跑在前面,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温桃序的方向,对青桂喊道:“姐姐,你看!那个人身上有跟阿爹令牌一样的印记,而且……我好像看到他身上有好多破碎的光,还有好多悲伤的影子在哭。”
青桂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温桃序和顾风寻正从涧口走来。温桃序的衣衫染血,脸色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俊,而他身边的顾风寻,身形虚幻,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气,看起来十分诡异。
“紫萍,别乱说话。”青桂低声道,她知道妹妹自小就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村民们都觉得她是异类,她不想妹妹再惹上麻烦。
就在这时,又一次强烈的震动传来,山体滑坡,巨石滚落,朝着村落的方向砸去。温桃序脸色一变,立刻运转灵元,抬手布下一道结界,将靠近的巨石挡在外面。但他刚经历过春枝破封与魂影碰撞,灵元本就损耗严重,这一道结界布下,他又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顾风寻见状,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扶住他,却忘了两人灵脉相连。他的手刚碰到温桃序的胳膊,就感觉到一股纯净的灵元从温桃序体内传来,暂时稳定了他紊乱的魂魄,而温桃序却因为灵元再次损耗,直接倒在了他怀里。
“喂!美人!你没事吧?”顾风寻连忙扶住温桃序,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担忧。
温桃序靠在顾风寻怀里,意识有些模糊,他能感觉到顾风寻身上传来的陌生灵脉气息,与自己的灵元相互交织,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这种感觉很奇怪,却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别……乱动……”温桃序虚弱地说道。
顾风寻立刻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目光警惕地看向周围。而不远处的青桂、紫萍和陈阿公,以及那些流民,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没想到,传说中的守枝人竟然会如此虚弱,还和一个看起来十分诡异的魂影纠缠在一起。
陈阿公攥紧了手里的令牌,眼神复杂地看着温桃序,想起儿子临终前的嘱托,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守枝人,是否能真正庇护他们,又是否知晓三百年前那段被尘封的真相。
青桂背着药囊,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紫萍朝着温桃序和顾风寻走去。她是医者,见不得有人受伤,无论对方是谁,处于何种境地。
“这位公子,你受伤了,我这里有止血的草药,或许能帮到你。”青桂的声音温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温桃序勉强睁开眼睛,看向青桂和紫萍,当他的目光落在紫萍身上时,心中微微一动。他能感觉到,紫萍身上有一丝微弱的灵汐阁气息,还带着灵汐珠碎片的共鸣,与春枝的衰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顾风寻则盯着青桂的药囊,总觉得那药囊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让他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却又抓不住重点。
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一次意外的绑定,将守枝人、异世魂影、双胞胎姐妹、年迈族长以及流离失所的村民们的命运紧紧交织在一起。栖魂涧的雾气中,不仅藏着灵脉的秘密,还埋着跨世代的埋伏与羁绊。
温桃序靠在顾风寻怀里,看着眼前的众人,心中明白,平静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他不仅要修复春枝,稳定灵脉,还要解开三百年前的契约秘辛,而身边这个记忆全失、性格跳脱的魂影,将会是他这段旅程中最意想不到的同伴。
顾风寻低头看着怀里脸色苍白的温桃序,又看了看围上来的村民和流民,突然觉得,这场离谱的绑定,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不用再做一个孤魂野鬼,而且,这位白衣美人虽然性子冷淡,长得是真的好看。
“喂,美人,”顾风寻凑到温桃序耳边,压低声音道,“以后咱们就是战友了,你可得撑住啊,要是你倒下了,我这魂儿也活不成了。”
温桃序闻言,微微侧头,避开他温热的气息,眼神依旧冷淡,却没有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