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晚餐向来安静得近乎压抑。长长的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精致的餐具上，却照不进每个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
江父江宏远坐在主位，常年应酬让他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他很少在餐桌上说话，只是偶尔夹一筷子菜，目光落在两个“儿子”身上时，总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苏婉坐在他旁边，频频给江辰夹菜，语气带着刻意的温柔：“辰辰，多吃点这个，补身体。” 转头看到江念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不自然地也给江念夹了一筷子青菜，“念念也吃。”
江辰乖巧地应着，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江念，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挑衅。他今天特意穿了件江宏远刚给他买的限量版衬衫，坐姿端正，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刻意练习过的“豪门气度”，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江念对此毫不在意。他正埋头跟盘子里的糖醋排骨较劲，原主大概是被规矩束得太狠，连吃饭都小口小口的，看得他憋屈。这会儿他完全放飞自我，左手拿勺右手拿筷，吃得不亦乐乎，嘴角甚至沾了点酱汁。
江弈坐在江念对面，目光落在他沾着酱汁的嘴角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以前的江念吃饭比谁都规矩，连掉一粒米都会紧张半天，哪像现在这样……像只没断奶的小猫，吃得满脸都是。
他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纸巾，递了过去，语气平淡：“擦擦。”
江念正啃着排骨，闻言抬头，看到他递来的纸巾，愣了一下才接过来，胡乱抹了把嘴，含糊不清地说：“谢了啊，哥。”
那声“哥”喊得自然又随意，不像以前那样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倒像是朋友间的招呼。
江弈没应声，重新拿起筷子，却没再夹菜，只是看着江念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知怎么的，看着他这副鲜活的模样，自己盘子里的菜似乎都变得有滋味了些。
“念念，”江宏远突然开口，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默，他看着江念，语气算不上严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天跟我去公司一趟，熟悉熟悉环境。以后……你就在公司基层先做着吧。”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瞬间变了。
苏婉的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她原以为，江宏远至少会让江念继续待在学校，或者干脆给一笔钱让他搬出去住，没想到会安排他进公司。
江辰的脸色直接沉了下去，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凭什么？这个冒牌货凭什么进江氏集团？那是他江家的公司，只能是他的！
“爸，”江辰放下筷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念念刚出院，身体还没好利索，进公司会不会太辛苦了？而且……他对公司的业务也不熟悉啊。”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江念能力不足，不配进江氏。
江念正好吃完最后一块排骨，闻言抬起头，慢悠悠地擦了擦手，看向江辰，似笑非笑地说：“我熟不熟悉，跟你有什么关系？爸让我去，我就去，难不成还要经过你同意？”
他这话够直接，直接把江辰噎得脸色发白。
“你！”江辰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求助地看向江宏远。
江宏远皱了皱眉，显然对江念的态度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向江弈：“弈儿，你带带他。”
江弈抬眸，对上父亲的目光，点了点头：“好。”
他答应得干脆，目光扫过江念时，看到对方正冲他挤眉弄眼，像只偷到糖的狐狸，眼底那点狡黠看得他心里莫名一动。
江念其实也挺意外江宏远会让他进公司。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假少爷”在江家的处境应该挺尴尬的，没想到还能捞到个工作。不过他也没多想，有活儿干总比整天待在家里跟江辰斗嘴强，反正他什么苦没吃过，基层就基层，还能难倒他不成？
“谢谢爸。”江念难得正经地说了句谢。
江宏远“嗯”了一声，没再多说，继续低头吃饭。
晚餐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江念刚放下筷子，就听到江弈的声音：“跟我来书房。”
他愣了一下，看着江弈起身的背影，心里嘀咕：这是要干嘛？训话吗？
虽然疑惑，但他还是跟了上去。
江弈的书房很大，整面墙都是书架，摆满了厚厚的书籍和文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木质气息。江弈坐在书桌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江念坐下，看着他打开电脑，调出一份文件：“这是江氏集团的基本资料，还有你明天要去的部门的职责，今晚看完。”
文件被推到江念面前，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他头都大了。他最烦看这些东西了，以前赶稿的时候看合同都觉得费劲。
“能不能……明天再看？”江念试图讨价还价，他现在只想回房间瘫着。
江弈抬眸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压迫感：“不能。”
江念：“……” 行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他拿起文件，硬着头皮看了起来。一开始还觉得枯燥，看着看着倒也看进去了。江氏集团主要做地产和科技，涉及的领域很广，他要去的是行政部，听起来像是打杂的，但要处理的事情还真不少。
江弈没再管他，自己处理着文件。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翻页的声音和键盘敲击声。江念偶尔抬头，能看到江弈认真工作的侧脸，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鼻梁高挺，睫毛很长，竟然有种……禁欲的好看。
“咳咳。”江念赶紧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文件上。想什么呢，这可是名义上的“哥哥”，还是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主儿。
不知过了多久，江念终于把文件看完了，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打了个哈欠：“看完了。”
江弈抬眸，看了眼时间：“十点了，回去休息。”
“哦。”江念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咔哒”声，“那我先走了啊，哥。”
他转身走到门口，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到身后传来江弈的声音：“以后晚上十点前必须回家。”
江念愣了一下，回头看他：“啊？” 这管得也太宽了吧？他以前熬夜赶稿的时候，通宵都是常事。
江弈看着他，语气平淡：“公司有规定，员工要保证作息。”
“……行吧。”江念撇撇嘴，心里却觉得有点奇怪。这规定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家长管小孩？
他没再多说，推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江念把自己摔在床上，掏出手机刷了会儿视频，正看得起劲，微信提示音响了。是江弈发来的消息：【睡了吗？】
江念挑眉，这大半夜的，他发消息干嘛？
【没呢，怎么了？】他回了一句。
【把你手机号发给我。】
江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主的手机虽然他在用，但江弈似乎还没存他的号码。他把号码发了过去，很快就收到了江弈的来电。
他接起电话，“喂？”
“明天早上七点，楼下等你。”江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电流的微麻，比平时听起来低沉了些。
“这么早？”江念哀嚎，“上班不是九点吗？”
“带你去吃早饭。”
江念又是一愣。带他去吃早饭？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哦，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心里却更疑惑了。这个江弈，今天怎么怪怪的？又是给牛奶又是带早饭的，难道是转性了？
挂了电话，江念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想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怕了不成。
他放下手机，准备睡觉，刚躺下没几分钟，就听到敲门声。
“谁啊？”江念不耐烦地喊。
“是我，念念。”门外传来江辰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委屈，“我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
江念翻了个白眼，心里把江辰骂了千百遍。大半夜的，说个屁的话，怕不是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我睡了，有话明天再说。”江念直接拒绝。
“就说几句，好不好？”江辰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误会你，我想跟你道歉……”
江念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道歉？他信他个鬼！
“不用了，我不接受。”江念语气冷淡，“你要是再敲门，我就喊人了。”
门外的江辰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委屈的啜泣，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江念这才松了口气，翻了个身，心里把江辰的演技又吐槽了一遍。这货不去演戏真是屈才了。
他本以为这下能安生睡觉了，没想到刚闭上眼，手机又响了，还是江弈发来的消息：【怎么了？】
江念愣了一下，他怎么知道出事了？难道听到动静了？
【没什么，江辰来找我，被我赶走了。】他回了一句。
过了几秒，江弈回了两个字：【睡吧。】
江念看着那两个字，心里突然有点暖。虽然江弈看着冷冰冰的，但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他放下手机，这次很快就睡着了。梦里没有真假少爷，没有豪门恩怨，只有他赶稿成功，甲方爸爸笑眯眯地给他加钱。
而书房里，江弈看着手机屏幕上“睡吧”两个字，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他刚才确实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也听到了江辰的声音。
他原本想下去看看，但看到江念回复的消息，语气轻松，似乎没受影响，便又坐了回去。
这个江念，确实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受了委屈只会默默忍受的孩子，他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懂得保护自己，也懂得反击。
这样的他，很好。
江弈关掉电脑，起身走到窗边，看向二楼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房间里没有开灯，想来里面的人已经睡熟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个名义上的弟弟，或许是因为他撞到头后那截然不同的鲜活，或许是因为他刚才看文件时认真的侧脸，又或许……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家太安静了，需要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江弈拉上窗帘，转身回了房间。
明天，似乎会有点不一样。
他期待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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