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阿谁的劝慰以及风传香的到来作保,唐俪辞和池云被安然放了出来。
明月高悬,莹白色的月光被厚云缠裹,碎银般的清辉从云隙间渗漏,倒添了几分朦胧诡谲。夜玄宸顺理成章地再次附着在唐俪辞身上,与他一同登岸,去见那位专程赶来的风传香。
石台之上,身着月白镶蓝袍、手持素面折扇的风传香背身而立,听闻脚步声,仅微微侧身,目光沉静地落在来人身上。
唐俪辞风拂芦花地,月碎花溪山。
唐俪辞刚踏上石台顶端,便漫不经心地抛来一句,语调清润,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
风传香似未听闻这句闲雅之语,抬手拱手行礼,姿态端方:
风传香唐公子,初次见面,在下风传香。
唐俪辞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了然——心里已然有了数。
风传香瞧不透他这笑意背后的深意,蹙眉往前半步:
风传香唐公子为何发笑?
唐俪辞不为所动,笑意未减,转而抬眸望了眼天际,语气闲散:
唐俪辞月色这般清绝,风剑侠竟无半分赏玩之意?
风传香惭愧,好友新丧,某心乱如麻,实无心情顾及此等景致。
风传香听闻唐公子,是江城身故前见过的最后一人。
唐俪辞江城殒命之时,身侧确然只有在下。
风传香江伯伯骤失爱子,悲痛之下捉拿公子,令公子受了无妄之灾,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说罢,他再次躬身拱手,赔礼之意甚诚。
唐俪辞风剑侠当真是君子风范。只是,他们未曾告诉你?我已亲口承认,江城是我所杀。
唐俪辞既为自作自受,便算不得什么委屈。
风传香某虽不知公子为何要揽下这等滔天大罪,但——
他话锋一顿,目光骤然锐利了几分,一字一句道:
风传香毒,绝非你所下。
……
返回船上时,池云一边拍着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扭头追问跟在身后的钟春髻:
池云这江门主怎么突然转性放了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春髻抱剑而立,神色平静地解释:
钟春髻是风剑侠为唐公子作了担保。
钟春髻江门主本不信我们,却对那位风传香深信不疑。
池云猛地叉腰转身,眼底满是诧异:
池云是那个传闻中失踪多日的风传香?
钟春髻想来失踪一事不过是讹传——好在他及时赶到,总算是虚惊一场。
钟春髻颔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钟春髻……那位夜公子,当真只是寻常的夜公子?
池云闻言低笑出声,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池云夜玄宸不是夜玄宸,难不成还是旁人假扮的?
钟春髻我是说……他除了“夜玄宸”这个名字,会不会还有别的身份?
钟春髻你今日也见了,他的气度与身手,绝非寻常江湖人。
池云这倒没听他提过。
池云你先前说他像你一位长辈,剑会之中,最大的不就是邵剑主邵延屏?难不成还有比他更资深的人物?
钟春髻自然有!是我师父的师叔,剑会唯一的长老玄戈剑皇!
钟春髻只要他发话,便是我师父,也得俯首听令。
池云闻言沉吟半晌,忽然眼睛一亮:
池云你说的是那位超然物外、常年不问世事的玄戈剑皇?
钟春髻正是!
钟春髻脸上满是激动与崇敬,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钟春髻整个剑会里,除了师父,便数师叔祖最疼我!
池云既然他这般疼你,你怎会认不出他的模样?
池云难不成是你幼时记性太差?
钟春髻才不是!从我记事起,师叔祖便一直戴着面具,从未摘下过……
钟春髻除了师父与几位师叔,剑会中再无人见过他的真容。
池云挑眉,故意逗她:
池云说不定你那师叔祖,是个貌丑无盐之辈,所以才不敢以真容示人?
钟春髻才不会!师父说过,师叔祖惊鸿绝艳、玉骨冰肌、清绝出尘,模样与唐公子不相上下!
钟春髻他只是性情冷僻,不喜与人打交道,向来独来独往罢了!
池云唐狐狸的容貌自是没话说,但你连他真容都没见过,万一你师父是哄你的呢?
池云再说了,玄戈剑皇素来喜好玄衣,又常年以面具遮面,指不定面具底下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哪能跟唐俪辞这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脸比?
钟春髻急得直跺脚,脸颊涨得通红:
钟春髻师父才不会骗我!师叔祖的玄衣是云锦织就,缀着星辰暗纹,就连面具都是寒铁鎏金所制,一看便气度不凡!
钟春髻而且剑会上下谁不知道,玄戈剑皇弱冠之年便已成名,就算如今,也绝不可能是老头子!
池云慢悠悠晃到船舷边,望着远处被月光染白的芦苇荡,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池云哦?弱冠成名,玄衣面具,神出鬼没……
池云你说,老夜那家伙,整天穿得跟玄衣裹身的活阎王似的,会不会就是你那位神秘的师叔祖?
钟春髻猛地愣住,眼神满是茫然与难以置信:
钟春髻这……这怎么可能?
钟春髻夜公子看着那般随性不羁,还总爱跟唐公子拌嘴打趣,哪有半分长辈的威严?
钟春髻师叔祖可是剑会最尊贵的存在,就连我师父见了他,都得敛声屏气,不敢有半分逾矩!
池云低笑一声,指尖轻轻叩击着船板,语气笃定:
池云威严?你是没瞧见他对着唐俪辞时,那股子没骨头的劲儿吧?
池云再说了,越是厉害的人,越爱装模作样掩人耳目——他既能悄无声息跟着我们,又能让你隐约觉得眼熟,除了那位玄戈剑皇,还有谁有这等本事?
话音刚落,船舱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唐俪辞缓步走了出来,衣袂上还沾着几分夜露的凉意,清绝的眉眼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温润。
他耳力极佳,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唇角微勾:
唐俪辞池云,编排旁人的身份,就不怕遭报应?
池云转头,冲他挤眉弄眼,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池云怎么?被我说中了?还是夜玄宸那家伙给你下了封口令,不许你泄露他的底细?
唐俪辞未答,只是抬眸望向天际。
恰在此时,明月挣脱了厚云的束缚,清辉如练,洒满整片江面。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唐俪辞他是谁,无关紧要。
唐俪辞重要的是,他绝不会害我们。
识海深处,夜玄宸低笑出声,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与不易察觉的愉悦,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夜玄宸你倒是对我深信不疑。
夜玄宸不过……池云倒是比之前聪明了些。
唐俪辞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未曾应声,只是眼底的笑意愈发深邃,像盛了满船的月光,温柔又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