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

阿辞：

如果你有一天能想起我，能看到这封信，请一定不要难过。我写这些的时候，窗外在下雪，和我们第一次牵手那天一模一样——那天的雪也是这样轻轻扬扬，落在操场的栏杆上、草坪上，也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你的手总是很暖，裹着我的手，哈着白气说：“阿树，等我们成年了，就再也不分开，要一起去南方的大学，一起看海，一起过每一个冬天。” 这些话，我记了一辈子，直到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想起你说这话时的语气，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认真和憧憬。

可我们没能等到成年，甚至没能好好说一句再见。

你被你爸妈带走的那天，我扒在你家楼下的栏杆上，拼命喊你的名字，喊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眼泪糊得连你的影子都看不清。我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越开越远，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后来我才知道，你被送进了那个叫“戒同所”的地方，他们说那是能把“不正常”的人变“正常”的地方，可我从来没觉得我们的感情不正常——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共度余生，这有什么错呢？

我开始疯狂地找你。我跑遍了城市周边所有叫得上名的机构，有的门卫直接把我推出来，骂我“疯子”；有的说“没有这个人”，眼神里满是鄙夷。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你在里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护工欺负，有没有被逼着做不想做的事，有没有……忘了我。我蹲在那些灰色的建筑外，淋过夏天的暴雨，晒过秋天的烈日，吹过冬天的寒风，一次又一次地等，可始终没等到你的身影。我给你写了好多信，写我们在图书馆偷偷分享的耳机，写你熬夜给我整理的错题本，写天台上我们一起数过的星星，写我有多想念你。我把信寄到我能猜到的所有地址，可那些信，最终都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

后来我听说你出来了，我疯了似的跑到你家楼下，等了整整一天。当我看到你跟着你爸妈走出来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可你变了，脸色苍白得吓人，头发剪得短短的，眼神空茫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光。我喊你“阿辞”，拼尽全身力气喊你，你转过头，眉头皱了皱，眼神里全是陌生，然后问我：“你是谁？”

那三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刀，直直插进我的心脏，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原来他们说的“治好”，是让你忘了我，忘了我们之间所有的过往。你爸妈把我拉开，语气冰冷又决绝：“别再纠缠他了，他已经好了。” 我看着你的背影，看着你一步步跟着他们走，没有回头，那一刻，我知道，我等的那个阿辞，真的不见了。

你转去了外地的学校，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成绩一落千丈，上课走神，夜里失眠，整个人像丢了魂。课本上、试卷上，到处都是你的名字，我控制不住地想你，想你给我讲题的样子，想你笑起来时眼角的泪痣，想你握着我的手说永远的样子。医生说我得了抑郁症，给我开了好多药，可那些药治不好我的心疼。我把我们的合照揣在怀里，把你送我的那支钢笔攥在手里——笔帽上的“树”字被我摩挲得发亮，那是你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你说要和我一起用它写论文，写我们的未来。可未来太长了，没有你，我走不下去了。

我去了我们约定好的那所南方的大学。那里的校园很美，有高大的香樟树，有清澈的湖水，有来来往往笑着的学生。我沿着我们以前规划好的路线走了一遍，想象着如果你在身边，会拉着我的手，兴奋地说“阿树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教学楼”。可身边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在替我哭。我坐在湖边，摸出那支钢笔，在地上写你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指僵硬。

我爸妈带我去看了好多心理医生，我对着他们笑，说我没事，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快撑不下去了。那种日复一日的思念，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那种看不到一点希望的绝望，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我试过很多次，想让自己好起来，想学着忘记你，可我做不到。你刻在我心里，刻在我的骨头里，怎么也忘不掉。

阿辞，我没怪过你，真的没有。我知道你在那个地方受了多少苦，那些冰冷的电击，那些不知名的药物，那些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不是你能抵抗的。我只是可惜，可惜我们那么小心翼翼的爱恋，那么坚定的约定，最终还是输给了世俗的眼光，输给了父母的反对，输给了那间暗无天日的屋子。

我累了，真的太累了。我不想再一个人抱着回忆过日子，不想再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喊你的名字，不想再在每个下雪的日子里，想起我们牵手的温度却只能抱住自己。我想去找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在那里，没有“戒同所”，没有流言蜚语，没有强迫和折磨，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牵手，光明正大地拥抱，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我喜欢你”。

如果你以后能想起我，想起我们的过往，请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为我哭太久。就当我们只是提前错过了，就当我们的约定，要留到下辈子再实现。下辈子，我们要生在一个能接纳我们的世界里，要早点遇见，要一直在一起，要把这辈子没来得及说的情话，没来得及做的事，都一一补上。

那支钢笔我带走了，它陪了我这么久，要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还有我们的合照，我放在了胸口，这样就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

阿辞，我很想你。从春天想你到冬天，从清晨想你到深夜，从活着想你到将要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有一天你来了，我一定能一眼认出你，不管你记不记得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

到时候，我会牵着你的手，再也不放开。

永远爱你的阿树

11月27日 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