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塑胶跑道的灼热,蛮横地灌进302宿舍。祝十三蹲在沾着泡面油渍的地板上,将最后一件印着褪色游戏角色的T恤塞进帆布包。对床室友探进半个脑袋道别,他只回了个鼻音,没有回头。这所大专未曾留给他任何值得留恋的物事,唯一的印记,是毕业照上他嘴角那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开往柳州的大巴喘息着上路。八小时昏沉,窗外风景自都市丛林褪为乡野画卷。驶入柳州,酸笋与红油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他却无暇回味,径直挤上了父亲安排的面包车。两小时颠簸,车身在碎石路上摇晃如浪里行舟,直到一片青翠山影撞入眼帘,他才直起僵硬的腰背。
车停田埂边,父母已等候多时。父亲接过轻飘飘的帆布包,眉头微蹙:“就这点东西?”
“没用的,都丢了。”祝十三的目光掠过父亲晒红的臂膀,落向山脚下那幢熟悉的红砖房——瓦片生苔,院棚堆草,一切仿佛被时光遗忘。
“猪栏里的猪咋样了?”他打破沉默。
“好着呢!”母亲声音雀跃,拉着他往家走,“你爸又包了两亩地,现下四十多亩了,就是草割不过来。”
望着绵延至山脚的田垄与哼哼唧唧的猪群,山风带来草木凉意,也带来了无形的围困感。这十小时归途,仿佛将他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垃圾场”,拽回了另一个被大山紧紧环抱的牢笼。
天光未亮,祝十三便被母亲唤醒,受托送妹妹明月上学。小丫头生怕迟到,拽着他的衣角连声催促。田埂上露水洇湿裤脚,明月清脆的背书声洒了一路。目送妹妹雀跃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后,他转身回家,立即被母亲安排了新活计——砍玉米叶,煮猪食。
灶膛里火光跃动,大铁锅中水汽蒸腾。母亲一边搅拌着麸皮与玉米面,一边传授着经验:“别嫌麻烦,生了崽的母猪和小猪娇贵,必须喂熟食。”看着猪崽们争食时亮晶晶的眼眸,祝十三忽然觉得,这灶台的烟火气里,也藏着一种踏实的暖意。
午饭简单却暖心。碗刚放下,父亲便拎起农耕机钥匙:“跟我去东头地里耕两垄。”
屋檐下的农耕机覆着旧年泥渍,扶手被磨得发亮。“这机子还是你网上挑的,”父亲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比牛耕快多了,就是得当心石头。”
祝十三紧握扶手,犁刀破开湿润的泥土。初时生疏磕绊,半垄过后渐入佳境。然而,农耕机猛然一顿,“哐当”脆响声中,机身歪斜,火星从土中迸溅而出。
“快停下!”父亲急呼。
轰鸣骤止,祝十三心跳如鼓。他蹲下身,在犁刀旁扒开泥土,指尖触到一件冰凉坚硬的物事。拭去泥污,一枚圆形玉佩在掌中显露真容,中心圆孔,边缘温润。
“看着像块老玉,许是前人落下的。喜欢,就留着。”父亲端详后说道。
祝十三将它揣进上衣内袋,贴于心口。重新扶住轰鸣的机器时,他感到这片沉默的土地,似乎向他发出了第一次神秘的召唤。
暮色四合,院子里飘起排骨汤的浓香。父亲祝升福从柜角拖出陶色酒坛,倒了两碗琥珀色的米酒。“今天累着了,陪爸喝两口,解乏。”
碗沿相碰,发出轻脆声响。米酒的清甜与暖意滑入喉肠。
“下午那机子,没磕坏吧?”父亲问。
祝十三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将那枚玉佩取出,置于昏黄灯下。灯光流淌在玉身,晕开一团暖润的光华。
“留着吧,”父亲端详片刻,将其推回,“串根红绳戴着,图个平安顺遂。”
翌日清晨,母亲陈桂兰便坐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用浸了晨露的红绳掺着几缕金线,手指翻飞,编织着一个紧密的金刚结。“这样结实,不容易丢。”她的手粗糙带茧,动作却稳如磐石。当红绳套上颈项,玉佩垂落心口,冰凉的触感与绳结的暖意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妹妹明月蹦跳着跑来,眼尖地发现,立刻嚷着要戴。祝十三笑着应允,心中那份对未来的茫然,似乎被这枚意外的玉佩和家人的温情稍稍熨平。
晚饭时,祝十三陪着父亲多喝了两碗米酒。酒意酣畅,他只觉得脸颊滚烫,眼前灯影模糊,脚下如同踩着棉絮,跌撞着摸回西屋,栽倒在床。
月光如练,透过窗棂缝隙,正洒落在他胸前的玉佩之上。那玉竟泛起了幽幽青光,忽明忽暗,如同沉睡万古的生命正在缓缓呼吸。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自玉佩涌入心口,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祝十三感觉自己仿佛被抛入熔岩,又似被万千钢针穿刺。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血脉偾张,似有远古的洪荒之力在体内横冲直撞。他想呼喊,喉咙却如同被扼住;想挣扎,身体却如同被钉在床上。无数扭曲、闪烁的金色符文与破碎的古老画面强行灌入脑海,交织冲撞——有巨人踏足蛮荒,草木因他脚步而荣枯;有先民膜拜大地,祈愿风调雨顺;更有繁复异常的经络图、手印诀、灵药谱如同沸腾般翻涌……
剧烈的痛苦几乎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就在他感觉即将湮灭的刹那,所有的幻象与符文猛地向内坍缩,凝聚成一道无法言说的古老意念,携着开天辟地般的宁静,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一切的喧嚣与痛苦戛然而止。
“哥!哥!该起床啦!”
妹妹明月的敲门声与呼喊,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骤然将他拉回现实。
祝十三猛地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粗布背心紧紧贴在皮肤上。胸口的玉佩依旧冰凉,但那灼烫的余韵仿佛仍在血脉中流淌。他惊疑不定地内视,却发现那海量的信息——《神农百草经-主管百草之药性》、《大地蕴灵诀-主管大地的灵气》、布雨术(主要催长百草)、御兽诀(主要古代兽物太多,御兽护身)……并未消失,而是清晰无比地镌刻于他的意识深处,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趿拉着鞋走到院中,晨光熹微。指尖摩挲着胸前玉佩上那愈发清晰的玄奥云纹,感受着体内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正在缓缓流转。
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望向远方连绵的山脉,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