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无意间窥见手机里深藏的绝望之海后,童磨对玲奈的“陪伴”进入了一种更为复杂、甚至他自己都难以厘清的阶段。他依旧是那个端坐于极乐教神坛之上,散发着非人光辉的“神明”,七彩的眼眸悲悯地俯瞰众生,金色的扇子轻摇间,洒落虚假的救赎。但某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他的目光更频繁地落在玲奈身上,不再是单纯的观察与玩味,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研究”的专注。他会在倾听信徒忏悔那千篇一律的痛苦时,分神去留意玲奈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她是否因某个相似的词汇而瞳孔微缩,看她那始终挂在脸上的甜美笑容,是否会在某个瞬间僵硬哪怕零点一秒。
他开始更主动地将她卷入自己的“世界”。
“玲奈酱,”在一次布道结束后,他挥退信徒,用扇尖轻轻抬起玲奈的下巴,声音甜腻如常,“你觉得刚才那位诉说丈夫背叛的夫人,可怜吗?”
玲奈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清澈:“嗯!很可怜呢,童磨大人一定会指引她去往极乐世界的吧?”
童磨笑了,那笑容完美无瑕,眼底却毫无波澜:“是啊,极乐世界没有痛苦。不过呢…”他话锋一转,七彩的瞳孔像是一面折射人心的棱镜,“玲奈酱不觉得,背叛本身,也是一种很有趣的情绪吗?人类的爱恨如此脆弱,轻易就能翻转,像不像一出拙劣的戏剧?”
玲奈怔了一下。若是以前,她或许会顺着童磨的话,单纯地附和。但此刻,她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些霸凌者前一刻的笑脸与后一刻的恶毒,是那些看似伸出援手实则将她推向更深渊的“善意”。她讨厌背叛,更厌恶那种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有趣”。
然而,开口时,她的声音依旧甜美,甚至带上了一丝娇憨:“我不知道呢。但是,我知道童磨大人永远不会背叛我,对吧?”
童磨凝视着她,她眼中是全然的信任与依赖,像一面光洁的镜子,只映照出他一人。这种纯粹的、排他的指向性,取悦了他。他忽略了她那一瞬间的迟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冰冷的唇贴上她的耳廓。
“当然,玲奈酱是我最特别的收藏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我们才是永恒的。”
“共犯”。这个词无声地浮现在玲奈的心头。她紧紧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冰冷的胸膛。是的,共犯。她是知晓他食人恶鬼本质的同谋,他是洞悉她所有黑暗过去的唯一观众。他们共享着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秘密,在虚伪的光明与真实的黑暗交界处,构建着只属于彼此的、扭曲的巢穴。
童磨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展露更多属于“鬼”的、非人性的一面。
他会带着她,如同欣赏夜景般,俯瞰城镇边缘发生的、由低级鬼制造的混乱与杀戮。听着人类的惨叫与哀嚎,他面色如常,甚至会用一种近乎吟咏的语调点评:“看啊,玲奈酱,人类的生命就像烟花,短暂,脆弱,但在绽放痛苦的那一刻,却也格外绚烂呢。”
玲奈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脸色有些发白。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她胃部翻涌,那些濒死的绝望面孔与她记忆中被欺凌时的无助身影隐隐重叠。她感到不适,甚至是恐惧。但当她抬头看向童磨那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圣洁又诡异的侧脸时,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这一切——她不能表现出厌恶,不能表现出恐惧。童磨大人带她来看这些,是把她视为“同类”的证明。
于是,她强迫自己扬起嘴角,尽管那笑容有些僵硬:“嗯…很…绚烂。只要是童磨大人让我看的,都是…好看的。”
童磨低头看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瞬间的僵硬和努力维持的笑容。他没有戳穿,反而觉得更有趣了。这种明明不适却强装迎合的模样,比那些直接崩溃或狂热崇拜的信徒,更能触动他内心深处那根陌生的心弦。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抚过她微微颤抖的眼睑。
“害怕吗?”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玲奈用力摇头,橡牙色的发丝拂过他的指尖:“不害怕!有童磨大人在,我什么都不怕!”
假的。童磨知道她在说谎。但这种为了他而说出的谎言,这种扭曲的勇气,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他不再追问,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要将她那点微弱的、属于人类的战栗也一并吞噬。
有时,在极乐教深处,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童磨会卸下那副悲天悯人的面具。他会慵懒地靠在软榻上,七彩眼眸中的神性光辉褪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属于强大掠食者的空洞与冷漠。他会漫不经心地提起某个不听话的信徒,或者某个任务失败的下级鬼,然后用轻快的语气决定他们的“处置”方式——通常是成为他或者下属的食物。
玲奈就安静地坐在他脚边,像一只被驯养的猫。她不会发表意见,只是在他看过来时,送上恰到好处的、依赖的笑容。她内心并非全无波澜,那些处置方式背后是活生生的人命,但她早已学会将道德的标尺从自己的世界里剔除。在她看来,这个世界除了童磨,其余一切皆可抛弃。保护童磨,留在童磨身边,是她唯一的行为准则。这种极致的偏执,某种程度上,与童磨的非人性形成了诡异的共鸣。
一次,童磨甚至在进食后,唇边沾染了一丝未能及时拭去的血迹,回到了内室。玲奈正坐在窗边望着月亮发呆,回头看到他,目光瞬间定格在那抹刺眼的红上。
童磨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非但没有擦拭,反而故意凑近,将那抹血腥气送到她鼻尖,七彩的眼眸带着一丝戏谑,观察着她的反应。
玲奈的心脏猛地一缩。那气味让她反胃,视觉的冲击更让她头晕目眩。但她看着童磨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布道时的慈悲,只有一种纯粹的、野兽般的满足与探究。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用袖子,极其轻柔地,替他擦去了那抹血迹。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指尖隔着布料,能感受到他皮肤异于常人的冰冷。
童磨愣住了。他预想过她的恐惧,她的退缩,甚至她的晕厥。唯独没有预想过…如此轻柔的擦拭。
玲奈擦干净后,收回手,对他露出了一个有些苍白,却依旧努力维持的笑容,声音轻软:“沾到…这里了,童磨大人。”
那一刻,万籁俱寂。童磨胸腔里,那自从遇见玲奈后就时常作怪的心脏,再次剧烈地、失控地跳动起来。咚!咚!咚!声音大得他几乎怀疑玲奈也能听见。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攫住了他。不是食欲,不是杀意,不是无聊,也不是猎奇。那是一种…温暖的,柔软的,带着轻微刺痛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惯有的冷漠与空洞。他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只觉得玲奈替他擦拭血迹的那个动作,那双带着细微颤抖却无比坚定的手,比任何信徒的顶礼膜拜,比任何敌人的垂死挣扎,都更能撼动他非人的灵魂。
他猛地抓住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玲奈轻轻吸了口冷气。
“玲奈…”他呼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失去了往日的流畅与甜腻,七彩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试图冲破那层冰封的外壳。
玲奈有些吃痛,也有些害怕,但她没有挣扎,只是怯生生地、又带着无限眷恋地望着他:“童磨大人?”
看着她那双映满自己身影的眼睛,童磨胸腔里的悸动缓缓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黑暗的占有欲。他松开了些许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将她的手拉至唇边,用冰冷的嘴唇,极轻地碰了碰她的指尖。
“永远不要离开我,玲奈。”他重复着这句说过无数次的话,但这一次,语气里少了些戏谑,多了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认真”的偏执。
“嗯。”玲奈用力点头,眼中泛起了安心的水光,“我永远都是童磨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