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已褪去盛夏的毒辣,变得温煦而明亮。它透过育才旧校那些刚刚被工人擦拭干净的窗玻璃,在空荡而积尘的走廊里投下一根根清晰的光柱,光柱中无数微尘如精灵般飞舞。
工地上的喧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秩序感。原本需要吊车和多人合力才能搬动的沉重预制板,此刻两个工人就能轻松抬起、精准就位;那些盘根错节、让挖掘机都头疼的老树根,几镐头下去便应声而断,断面整齐得像被利刃切割过。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水泥的灰味,却隐隐约约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旷神怡的、雨后竹林般的清新。
工头老周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看着进度神速的工地,忍不住对旁边的瓦工赵师傅嘀咕:“老赵,邪了门了哈?自打那位苏园长天天来这儿‘站岗’,咱这效率,啧啧,我都怀疑是不是祖师爷显灵了!这活儿干得也太顺了,顺得我心里头都有点发毛。”
赵师傅停下和水泥的动作,抬起眼皮,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落在操场中央那道遗世独立的身影上。苏瑶今天穿着一套素雅的现代休闲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看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俯瞰全局,但赵师傅那双看惯了砖石结构的眼睛,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同——凡她目光所及之处,工人们似乎都格外专注,连最毛躁的小工动作都透着一股难得的沉稳劲儿。他沉默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别瞎琢磨,干好你的活。这地方……不一样了。”
张伯提着两个大红暖水瓶,笑呵呵地给工人们的水杯里添热水。“各位师傅辛苦!来来来,喝点热的!”他走到苏瑶身边,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感激:“苏园长,您瞧瞧,您这一来,咱们这破地方真是蓬荜生辉!连这风水和地气都跟着变好了!大伙儿干活都有劲!”
苏瑶闻言,缓缓转过身。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淡而令人心安的笑意:“张伯言重了。是此地沉眠的生机本就浑厚,如今恰逢其会,理应苏醒。我不过是个见证者,顺便略尽绵力罢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悄悄竖起耳朵的工人耳中,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众人心中那点因“过于顺利”而产生的隐约不安,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参与伟大事业的自豪感。
时近正午,工人们三三两两坐在阴凉处吃着自己带来的饭菜。苏瑶则走到了那棵已焕发生机的老槐树下,树荫如盖,新生的嫩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她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树皮,一缕微不可察的生机灵力度入,老槐树仿佛舒服地颤抖了一下,叶片愈发青翠欲滴。
“009。”她心念微动。
“在的,宿主!”光球立刻从她肩头浮现,兴奋地闪烁了一下,“根据您的吩咐,我已经筛选了本地三家最大的招聘平台,分析了近三个月教师岗位的招聘关键词和流量数据!”
“发布一则简单的招聘启事:
尘光望舒院筹备处,现诚聘幼儿园至大学各学段文化课教师。我们致力于为学生提供全面、优质的教育服务,涵盖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各个阶段。无论您是擅长启蒙教育的幼师,还是精通高等教育的教授,我们都欢迎您的加入!”
009 的光球疑惑地晃了晃,发出质疑的声音:“宿主,我们覆盖的学段是不是太广了?从幼儿园到大学,这中间的跨度可不小啊。”
苏瑶却显得十分淡然,她微笑着解释道:“教育是百年大计,岂能局限于一时?我们的目标是打造一个完整的教育体系,让学生们在不同的成长阶段都能得到最适合他们的教育。幼儿园是启蒙的起点,大学则是精研的高峰,只有将这两个阶段贯通起来,才能真正形成一个完善的教育体系。所以,照此发布即可。””
很快,一则看似普通至极的招聘启事,悄然出现在了几个招聘网站上。然而,它的投放逻辑却被009暗中设置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心术不正、利欲熏心者,他们的浏览器会自动忽略这条信息;而唯有那些内心保持着一份纯粹、对教育怀有热忱,或身具微弱灵性而不自知的人,才有机会看到并产生投递的冲动。
下午的阳光将影子拉长时,一位不速之客到访。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灰色中山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年纪约莫五十上下,气质温文儒雅,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您好,请问是苏瑶苏校长吗?”他走到临时设立的工地办公室门口,语气谦和,“敝姓文,文渊,在市地方志办公室工作。得知这座有年头的育才旧校即将获得新生,特来拜访,想做些记录,也算是为这座城市留存一段重要的文化记忆。”他递上的证件清晰无误,笑容真诚而不带丝毫谄媚。
苏瑶将他请进用旧教室临时改造的接待室,里面只有几张简单的桌椅。文渊落座后,并未急于发问,而是先环顾四周,目光在斑驳的墙皮和窗外忙碌的工地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苏校长年轻有为,选择接手这样一处废弃校区办学,魄力不小。不知对这座校舍的历史,可有了解?”
“略知一二。”苏瑶颔首,“知其曾桃李芬芳,亦知其后来明珠蒙尘。”
文渊点点头,笔尖在笔记本上轻轻点着:“是啊,一座建筑,承载的不仅是砖瓦,更是几代人的记忆和情感。苏校长认为,除了这些有形的梁柱砖石,这座老校最值得珍视、最希望在新学院中传承下去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却暗藏机锋。苏瑶的目光越过文渊,投向窗外操场上几个因为放学跑来工地看热闹、被张伯笑着驱赶的邻家孩童,他们的笑声清脆而充满活力。她的声音平和而深远,仿佛不是在回答一个问题,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文先生以为,草木岁岁枯荣,泥土默然无声,便是无记性么?土地记得每一个在此驻足的灵魂,记得每一份求知的渴望与纯真的欢笑。这座校舍最珍贵的,并非其形,而是这片土地上沉淀数十载、近乎消散却从未真正熄灭的‘文脉’与‘向上之心’。它只是沉睡,如今等到了能唤醒它、并与之共鸣的新火种。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的修复,而是续接这股精神,让它在新一代生命中燃烧得更旺。”
文渊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目光骤然锐利了几分,虽然瞬间恢复如常,但那一闪而逝的精光并未逃过苏瑶的感知。他缓缓放下笔,由衷赞道:“苏校长见解深刻,令人敬佩。文化传承,indeed 在于‘精神’二字,形为末,神为本。受教了。”他收起笔记本,起身告辞,态度比来时更加郑重。
走到门口,他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语气随意地补充道:“哦,对了,苏校长。近期网络上似乎出现了一些关于本地的……不太靠谱的奇幻传闻,可能涉及AI合成技术。相关的网信部门已经介入处理了,应该不会扩散。苏校长专心于百年树人的大业,想必这些无稽之谈不会对您造成困扰。”
他的语气轻松,像在聊一件社会趣闻,但苏瑶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话语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警示。
“多谢文先生告知。”苏瑶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邻居提醒明天要下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些微风声,扰不了真正做事的人。”她言语淡然,却透着一股绝对的自信,仿佛那些隐藏在幕后的调查与窥探,于她而言不过是蚊蚋之声。
文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苏瑶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相比之前那个藏头露尾的威胁电话,这位文编撰代表的,才是真正有组织、有章法的“官方”视线。
夜幕彻底笼罩城市。苏瑶回到锦江苑顶层,009立刻从沉浸式网络监控中跳了出来。
“宿主!有情况!那个小网红的视频,果然没有完全消失!”光球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它在‘暗网’的一个非常小众、需要特殊邀请码才能进入的加密论坛里出现了!虽然只存活了不到三个小时,但已经有十几个ID进行了讨论,有人认为是顶级特效,有人……则提到了‘能量残留’和‘空间扭曲’这类术语!”
“然后呢?”苏瑶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璀璨的车流灯河,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然后就被一股技术力极高的力量彻底清除了!连服务器底层的缓存都被抹得干干净净!手法非常专业,绝对是国家级的水准。”009汇报完,有些忐忑地问,“宿主,我们是不是被盯得更紧了?”
苏瑶轻轻摇动着手中天道准备的、口感堪比仙酿的纯净水,目光悠远:“蝼蚁喧哗,与鹰隼巡视,岂可同日而语?前者徒惹厌烦,后者至少懂得保持距离。一切照旧,静观其变即可。”在她亿万年阅历中,这连小风波都算不上。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苏瑶于客厅中央盘膝而坐,并未入睡,而是将心神沉入一片虚无之境。外界的一切纷扰,如潮水般退去。是时候,为真正的“望舒阁”奠定基石了。
这并非一场需要惊天动地的仪式。她的神念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漾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轻柔地荡向宇宙的深处。这涟漪穿透了空间的壁垒,触及了那些维系着诸天万界运转的根本法则之弦。
她的意念与时间长河的主宰者轻轻一触,传递的并非请求,而是一种知会。时间道主的领域泛起一丝微澜,回应了一道表示“知晓,请自便”的平和波动。紧接着,她的神念掠过了光明与黑暗这两位最古老存在的疆域,如同宾客轻轻叩响主人的门扉。光明的极致处闪过一丝温和的认可,黑暗的深渊里回馈以永恒的静谧——这代表着默许与不干涉。
这是同一层级存在间无需言语的礼节,是对既定秩序的尊重,更是自身实力与自信的体现。
待到一切无形的“招呼”打完,苏瑶并起右手食指与中指,以指为笔,以虚空为纸,轻轻划下。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雷声轰鸣,只有一种源自规则本源的、低沉的嗡鸣在法则层面回荡。
“此界,名为‘望舒’。”——命名权。
“此地,意念可达,心至身临。”——空间规则被重新定义。
“此地,万法显形,惑可具解。”——认知规则被颠覆。
“此地,有教无类,向道者入门。”——准入规则被确立。
每一条规则的落下,都如同在空白的画布上落下奠定基调的第一笔。一个雏形的、边界不断自我拓展、充满了无限可能性与生机的微小世界,便在神帝的意志下,悄无声息地诞生了。对于见证过宇宙生灭的苏瑶而言,这甚至算不上创造,更像是一位园艺大师,在自家的后院里,规划出了一片准备用于培育珍稀苗圃的土地。平淡,且理所当然。
然而,就在这新生的“望舒阁”其最基础规则彻底稳固的刹那,窗外,城市璀璨的夜景之上,一架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和灯光的小型无人机,如同暗夜的幽灵,借助高楼间的气流悄无声息地滑翔而至。它那高精度的镜头微微调整,焦距锁定,清晰地捕捉到了站在窗边、正遥望自己新“作品”的苏瑶的侧影。
窗内,是创造世界后的淡然与沉思。
窗外,是凡俗权力窥探奥秘的冰冷镜头。
一个时代变革的序幕,未曾敲响锣鼓,却已在这极致的静默与无声的对抗中,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