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纸递到李秋白手中时,苏宁喉间原本卡着半截未说的话,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锐痛狠狠截断。那痛感如针尖猝入颅顶,不过转瞬即逝,可他心底骤然升起一丝莫名的警觉,只草草找了个由头,便匆匆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洗手间的冷光灯下,苏宁拧开龙头,凉水扑在脸上的刺骨寒意,却压不住脑海里翻涌的混沌。意识像是被卷入一条无边无际的记忆长廊,起初墙壁上浮动的,尽是亲友围坐的笑语、檐下晒着的暖阳,那些鲜活的暖意几乎要漫出画面。可走着走着,周遭的光韵骤然敛去,长廊变得晦暗凝重,空气里凝着化不开的沉郁——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痛苦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头疼如擂鼓般加剧,长廊的轮廓开始从远端龟裂、破碎,脚下的地面轰然崩塌,他整个人坠入无边虚空,周身漂浮的记忆碎片在黑暗中沉浮:时而闪过挚友诀别的泪光,时而映出并肩同行的笑颜,美好与痛苦交织碰撞,刺得他灵魂发颤。
“呼——”苏宁猛然睁眼,额前的冷汗已浸透发丝,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脑海中的记忆像是被揉碎的拼图,凌乱不堪,再难拼凑出完整的脉络。他急忙内视灵府,那颗曾流转着温润光泽的“时之钟”,此刻竟褪尽了所有华彩,回归到最初的沉寂模样。“时之钟的代价,果然非同小可。”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
“斩断宿世因果,逆转时光洪流,这般逆天之举,又怎会毫无反噬?”苏宁抬手抚上心口,只觉灵魂比前世黯淡了许多,仿佛蒙着一层薄雾,甚至透着几分近乎透明的虚无。“这样的逆转,我的灵魂还能支撑几次?”
前世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浮现,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他面前,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郑重:“苏宁,时之钟的本源之力,非万不得已,切勿轻用。”
“为何?”那时的他,尚不解其中深意。
那人并未直接作答,只是缓缓转过身去,广袖轻垂,双手负于身后。夕阳的金辉斜斜洒在她身上,将柔顺的长发染成暖橙,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侧脸,随着微风轻轻颤动。她侧身回头时,眉梢眼角晕着一层朦胧的柔光,唇畔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眼底却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宛如一幅浸在黄昏里的写意画。
“你知道吗?灵魂,亦是有寿数的。”
那句话如烙印般刻在记忆深处,可苏宁苦思冥想,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全貌。唯有零碎的身影、几帧模糊的片段,以及一句带着笑意的叮嘱,在脑海中反复回荡:“苏宁,不要忘记我。毕竟,我们可是天生一对的最佳搭档啊。”苏宁指尖撑在冰凉的洗手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瓷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脑海中那道黄昏里的身影愈发模糊,唯有“灵魂亦有寿数”这句话,如古钟低鸣,在灵府深处反复震荡,与“时之钟”沉寂的嗡鸣交织在一起。
他闭上眼,试图抓住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她说话时带着的清浅笑意,长发拂过肩头的弧度,还有那句“天生一对的最佳搭档”里藏着的熟稔与依赖。可越是用力回想,记忆便越是溃散,只剩下些零散的触感:指尖触到的微凉衣袖,耳畔掠过的轻柔风声,还有夕阳下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似不舍又似决绝的光。
“到底是谁……”苏宁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焦灼。他清楚记得,前世的自己从未对谁有过这般深刻的羁绊,可那句叮嘱却真切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让他心头莫名泛起一阵空落的钝痛。
灵府内,那座回归初始状态的时之钟静静悬浮,表面蒙着一层淡淡的灰雾,再无往日流转的时光光泽。苏宁能清晰感受到,灵魂深处的虚无感又重了几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随着时光的逆转而一点点流逝,不可逆,也无法挽回。
“或许,她就是我逆转时光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他苦笑一声,抬手抹去脸上残留的水渍。冷水的寒意终于让混沌的思绪清明了些许,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回忆的时候——李秋白还在外面等着,而他此次逆转时光,本就是为了改写某些既定的结局,弥补前世的遗憾。
苏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转身推开洗手间的门。冷光灯的光线被身后隔绝,走廊里的暖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眼底残留的沉郁。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向之前的方向走去,只是步伐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
路过窗边时,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窗外的夕阳正缓缓下沉,金辉洒满了半边天空,像极了记忆中那个身影所处的黄昏。恍惚间,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句清润的叮嘱,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期许,在风里轻轻回荡:“苏宁,别再轻易动用时之钟了……有些代价,你承受不起。”
他脚步一顿,心头猛地一缩,等回过神来,却只捕捉到一阵虚无的风声。苏宁摇了摇头,将那瞬间的恍惚压入心底,加快了脚步。无论那个神秘的她是谁,无论灵魂的寿数还能支撑几次逆转,他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只是他没发现,灵府深处的时之钟表面,那层灰雾之下,竟悄然浮现出一道极淡的、似星辰般的微光,转瞬即逝,如同某个被遗忘的约定,在时光的缝隙里静静等待着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