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烬送出的那株星屑草,最终被云澜看似随意地插在了书房窗台的白玉瓶里。
他对自己说,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免得驳了魔尊的面子,又生事端。
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搁下朱笔,揉着眉心抬眼时,总能望见那株小草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微而固执的蓝光,像玄烬那双此刻收敛了戾气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这片他强行闯入的天地。
这光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魔界深渊特有的、冷寂的温柔,一点点渗入云澜习惯了孤寂的心湖,漾开圈圈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微澜。
真正让云澜感到生活轨迹被彻底撬动的,是膳堂。
以往,用膳于他而言,不过是维系仙体必要的、略带乏味的仪式,总是在悄无声息中开始和结束。
如今,这张梨花木桌却成了三界城内这座小小庭院最“热闹”的中心。
墨渊依旧是当仁不让的主厨。
他总能精准地把握火候与药性,一盅“雪莲茯苓羹”,清淡中带着回甘,恰到好处地温养着云澜因旧伤而略显涩滞的经脉。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涌。这日,菜肴上桌,云澜刚执起玉箸,目光便是一顿——在几碟精致的清淡小菜旁,突兀地放着一碟黑紫色的灵果,果实表面仿佛有暗光流动,散发着与周遭清灵之气格格不入的、纯正的魔界气息。
玄烬依旧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抱臂斜倚在膳堂的门框上,仿佛只是路过。
他的视线并未落在云澜身上,而是望着院中那棵半枯的梅树,语气漫不经心,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路过魔渊裂缝时顺手摘的‘幽魂果’,对稳固被惊扰的神魂有点微不足道的用处。”
他没有看云澜,也没有说“特地为你寻来”,但在场谁都明白,魔渊裂缝凶险万分,何来“顺手”一说?这看似随意的举动,背后是某人笨拙的试探与关切。
云澜挑挑眉说道:“诶~那我可要好好享用一下”
“师尊!尝尝这个!我盯着火烤了好久的金鳞兽肋排!”赤炎的声音总是充满活力,他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大块烤得焦香四溢、油脂欲滴的灵兽肉,放入云澜碗中,金瞳闪闪发亮,像只等待夸奖的大型犬。
“赤炎,你是凤凰,不是犬”
“我是师尊的……(唔唔)”没等赤炎说完就被师尊捂上了嘴。
“说多这本书就过不了审。”
他似乎将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了这口吃食上,试图用最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依恋。
而凌霜寒,永远是沉默的。他几乎不主动夹菜,也甚少开口。
但云澜几次发现,自己多动了一筷子的那碟“清炒玉笋”,下一次用膳时,总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好巧啊,凌霜寒你也吃点”没等筷子夹给他就被玄烬截胡了。
当赤炎夹来的肉堆积得快要溢出碗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会默然将一碟碧绿的“凉拌冰芹”推至云澜手边,恰到好处地解去油腻。
凌霜寒的目光依旧清冷如雪,但那雪中,似乎也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云澜心想:“闷骚男,呵!”
起初,云澜对这种被全方位“投喂”和“照顾”的感觉极为不适。
他乃堂堂仙尊,此刻却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一举一动都被密切关注,每一种需求都被提前揣度。
这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甚至有些许恼怒。
云澜心想:“啧,以后不会被养成废物。”
“养成废物,刚好一辈子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玄烬依着门窗看着云澜。
“……说出口了”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某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他开始能在墨渊熬煮的汤品里,品出那几味需要耗费大量心神才能完美融合的安神仙草的回甘;也能在玄烬带来的、魔气凛然的幽魂果中,感受到那股暴烈能量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细心炼化后留下的、纯粹的神魂滋养之力。他渐渐发现,自己只是不经意地多看了一眼远处的菜,下一刻,那碟菜便会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挪到他面前;当他稍有倦意,手边便会多一杯温度恰好的清心茶。
这种无处不在、细致入微的“看顾”,如同春雨,起初只觉得湿漉漉的黏腻,但久而久之,竟也让干涸的心田生出些许陌生的绿意。
那源自魂契的尴尬与紧绷,竟真的在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琐碎而真实的日常里,被冲淡了些许。
云澜依然沉默,但当他端起那碗墨渊盛好的、米香四溢的灵米饭时,自己都未察觉到,那微微弯下的唇角,泄露了一丝他未曾预料到的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