娲祸

青石板路上的裂痕还沾着晨露，赵念儿垂手走过时，裂缝里忽然钻出细弱的草芽，顺着她裙摆的褶皱往上爬。她指尖掠过墙根枯萎的蔷薇，枯枝瞬间抽芽，花苞层层绽开，艳红的花瓣上还凝着新生成的露珠——这是女娲血脉与生俱来的馈赠，所及之处，枯木逢春，万物复苏。

可此刻没人在意这份神迹。

城门口的老槐树底下，几个挑着担子的商贩正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其中一个壮实的汉子抬头瞥见巷口的身影，手里的木勺“哐当”掉在地上，扯着嗓子喊：“是她！是那个妖女！”

喊声像石子投进沸水，原本还算平静的街道瞬间乱了。妇人抱着哭嚎的孩子往屋里钻，掌柜的慌忙用木板封门，几个年轻些的后生抄起锄头镰刀，却只敢远远地站着，没人敢往前踏一步。他们怕的不是赵念儿指尖能催生草木的能力，是三天前她站在城主府前说的那句话——“若沈砚舟少一根头发，这满城的人，都得给他陪葬。”

沈砚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书生，上个月在城外的破庙里躲雨，撞见了被天雷劈伤的赵念儿。那时她还藏着蛇尾，只说是山间修行的散仙，沈砚舟却没嫌弃她满身狼狈，生火给她烤了红薯，还把唯一的薄毯盖在她身上。就是那点暖意，让活了千年的赵念儿动了心。

她开始常去沈砚舟的书斋，趁他写字时，悄悄让窗台上的兰草开得更盛些；在他晚归时，让路边的萤火虫聚成灯盏，照亮他回家的路。她以为这份小心的欢喜能一直藏着，却忘了女娲后人的禁忌——一旦爱上凡人，血脉里的护欲会变得比天规更烈，苍生在心上人面前，竟成了可以随时舍弃的尘埃。

变故是从城主的女儿看中沈砚舟开始的。那姑娘娇纵惯了，见沈砚舟只对赵念儿温和，便让人把他绑进了城主府，说是要打断他的腿，让他再也没法去找“妖女”。赵念儿找到城主府时，沈砚舟正被绑在柱子上，额角渗着血，却还在低声劝她快走。

那一刻，赵念儿听见自己血脉里传来的轰鸣。她身后的地面突然裂开，无数藤蔓破土而出，顺着城主府的墙往上攀，眨眼间就裹住了整座府邸。她原本能治愈万物的指尖，第一次生出了伤人的尖刺，藤蔓上的倒钩划破了卫兵的皮肉，却没让他们流血——她还念着沈砚舟说过“不要伤人”，可当城主举着刀要砍向沈砚舟时，她眼底的温柔彻底碎了。

“停下。”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城主府的藤蔓都停住了生长。可城主没听，刀还是往下落，赵念儿抬手时，一道绿光闪过，城主手里的刀瞬间锈成了粉末，而他本人则被藤蔓缠成了粽子，悬在半空中。

“我说，”赵念儿走到沈砚舟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指尖划过他额角的伤口，那里的血立刻止住，皮肤恢复如初，“谁动他，我灭谁。”

这话传出去后，城里的人就开始叫她妖女。他们忘了上个月瘟疫横行时，是赵念儿用自己的血熬成汤药，救了满城的人；忘了去年旱灾时，是她让干涸的河床重新涌出泉水，让地里的庄稼活了过来。他们只记得她现在要为了一个凡人，威胁要灭掉整座城。

赵念儿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往前走，蛇尾在青石板上扫过，留下一道带着草木清香的痕迹。她知道前面的城门已经被封了，城里的人要么在逃，要么在准备反抗，可她不在乎。她只想找到沈砚舟——刚才有人来报信，说城主的余党把他掳走了，要跟她换城主的命。

转过街角时，她看见沈砚舟被绑在城楼上，底下围着一群拿着弓箭的士兵。为首的将领见她来了，立刻把刀架在沈砚舟的脖子上，喊道：“妖女！放了城主，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沈砚舟挣扎着抬头，看见赵念儿的瞬间，眼里满是慌乱：“念儿，你快走！别管我！”

赵念儿却没动。她看着沈砚舟脖子上的刀，指尖的绿光越来越亮，身后的地面开始震动，无数粗壮的藤蔓从地里钻出来，朝着城楼的方向蔓延。她听见城楼下有人在哭，有人在骂，可那些声音都像隔着一层水，模糊不清。她只知道，谁也不能伤害沈砚舟。

“我再说一次，”赵念儿的声音带着血脉里的威严，震得城楼都在微微发抖，“放了他。”

将领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强硬，手一抖，刀又往沈砚舟的脖子上压了压，渗出一点血珠。就是这一点血，彻底点燃了赵念儿的怒火。她身后的藤蔓突然加速，瞬间缠上了城楼的柱子，硬生生把城楼拉得倾斜了几分。城楼下的士兵吓得四散奔逃，将领也慌了神，手一松，刀掉在了地上。

赵念儿飞身而上，解开沈砚舟的绳子，把他紧紧护在怀里。沈砚舟抱着她的腰，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后蛇尾的冰凉，还有她心脏的剧烈跳动。他低声说：“念儿，不值得的，这城里还有好多无辜的人……”

赵念儿低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他们说我是妖女，那我就做妖女。只要你好好的，就算让这满城草木都变成枯骨，我也愿意。”

她怀里的沈砚舟僵住了，没再说话。而远处的街道上，逃跑的人群还在慌乱地奔逃，没人知道，这位能让万物复苏的女娲后人，已经为了一场凡人的爱恋，亲手把自己推向了与苍生为敌的深渊。她指尖的绿光还在闪烁，可这一次，那光芒不再是生机的象征，而是笼罩整座城池的，名为“偏爱”的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