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

蓝的旧疾复发是在深秋，梧桐叶落了满院的时候。

蓝蜷在病房的被子里，指尖泛着没有血色的白，听见劳推门进来的动静，才勉强掀起眼皮。劳手里提着一个小餐盒，是巷口那家老面馆的热汤面。

“刚出锅的”劳把餐盒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放得很轻，但细小的啪嗒声在房间里却像放大了无数倍:你闻闻？

蓝没动，也没力气动，只是攥住他垂在床边的袖口，布料被指尖揉出褶皱，闭上眼；声音轻得像窗外飘着的碎叶:先放那吧…

尾音有些沙哑，一说话喉咙里就涌上来一阵阵血腥味，肺里也像浸了血，发出小小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劳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僵了一下，又很快掩盖过去；餐盒盖子的透气孔溢出一点点热汽，糊了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热气，劳感觉自己眼眶控制不住的发热，却还是强硬的挤出一个笑容：别太担心，医生说你恢复得好，只要好好配合治疗，等你能下床了，我带你去看雪好不好?

蓝的唇角微微动了动，眼尾泛着病态的红。用手强撑着坐起来，劳抹了一下眼睛上前扶着，把被子往蓝身上拉。

蓝:你替我去吧…我好累…替我去看看我没去过的地方…

劳蹲下来，把他攥着袖口的手裹进掌心。那只手凉得像块冰，劳用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焐着，喉结滚了很久，才哑着声应：好，我替你去，你好好的。

出了病房的劳眼泪像开了闸的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泪水湿了蓝去年秋天和他一起买的围巾，心里胀的难受。

后来的日子像被按了慢放键；蓝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大多数时候都在睡，醒着的时候就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太想了，想好好活着，想每年冬天都陪着劳去山上看雪，想和劳再一起去吃一次那个老巷口的热汤面……

他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现在一一被淹没在呼吸机里。

他现在说话一半会突然停住，喘得厉害，咳嗽的眼睛红红的，劳就顺着他的背，等他呼吸匀了，再把话接下去：我都替你做，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做。

蓝不接话，细细喘着气，偏头看窗外，梧桐叶快落尽了，枝桠光秃秃地戳在灰云里，像他攥不住的时间。

心好痛，有病痛，也有遗憾在心里发芽的痛

蓝走的那天是凌晨，雪籽敲在窗户上，沙沙的响。劳趴在床边睡熟了，手里还握着蓝的手，那只手的温度一点点凉下去的时候，心电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劳猛地惊醒，看见蓝闭着眼睛，神情比往日都要放松，像剥离着这个承受了太多疼痛的躯体，也像蓝常常看的那枝灰梧桐。

替我…

很难受，言语表达不出来的难受，心里就像突然空了一块，蓝在这里的遗憾也成了劳现在心里最大的遗憾。

窗外的雪籽变成了雪片，没一会儿就盖了满院。

劳坐在床边，把蓝的手重新裹回自己掌心，可那点凉意像针，扎得他指尖发颤，抓着不愿意松开。

之前带的热汤面，放冷了那个人也没来得及吃一口。

再后来，劳搬回了和蓝一起住的老房子；空气里飘着灰尘，书桌上的位置空落落的，之前在蓝喂的楼下的流浪猫他每天都喂，那只小橘猫胖了一圈，总在雪里的阳光下蹭他的裤腿；巷口的老面馆他常去，每次都点的热汤面，只是吃到一半，会突然停下筷子——对面的位置空着，没人会把自己碗里的肉夹到他的碗里，和他说吃不下。

晚上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想帮身边人盖好被子时，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深冬第一场雪的时候，劳裹着蓝的旧围巾站在巷口，围巾是蓝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好像蓝还陪着他一样。劳手里提着热汤面，另一只手捏着张便签——是从蓝没来得及看完的书里掉出来的，字写得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

“替我好好活。”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凉得发疼。

劳看着树上掉下来的雪点，把热汤面放在桌上，蒸汽混着雪雾往上飘，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想起蓝说“替我看雪”的那天，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像偷来的温暖。

原来“替我”是把余生拆成碎块，塞进另一个人的生活里，可那些碎块再暖，也拼不回那个会陪在他身边，口是心非的人。

巷口的雪越积越厚，劳站起身，围巾上沾了雪，像落了满身的月光。他往前走的时候，听见风裹着雪落在耳边，像蓝轻得像羽毛的声音：劳，雪好看吗？

他抬起头，雪片落在他的唇上，凉得像一个没说出口的吻。

“好看”他轻声说:我替你看了。

“我替你看了雪”劳坐在凳子上，指尖碰了碰温热的面:也替你吃了面，可我活得不好。

“我把你的碎块都收着，可我拼不回我自己了。”

后来每年下雪，巷口老面馆的老板都会多摆一副碗筷，碗里卧着蓝爱吃的小料——只是那碗面从热到凉，再没第二个人动过筷子。医院外的梧桐树越长越高，枝桠伸进窗户，每片新叶晃起来的时候，都像蓝没说完的话，卡在风里，散得比雪还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