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2:00,青州某地区
男人推开警戒线时,秋雨正细密地落在他的肩头。
他抬手拂去黑色风衣上的水珠,在看到站在尸体旁那个笔直的背影,指尖在接触到衣服纽扣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陈法医,这边请。”
引路的警员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到别的警员工作。
男人点头致谢,目光却越过对方,落在仓库中央那个巨大的玻璃容器上。
那是一个两米高的长方体,盛满泛着金属光泽的液体,在惨白的灯光下像极了一面竖立的镜子。
镜子里浮着一具女尸。
女尸的脸上很平淡,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缓缓走近,皮鞋踩在水渍上发出黏腻的声音。
“死者林晓雯,四十五岁,前青州高中化学教师。”景云淮声音有些低沉,转过身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明显一愣,又看了眼一旁站着的警员。
“死亡时间?”他问。
面前的人没有立即回答。
男人的目光从玻璃容器移向景云淮,注意到他眉间微蹙的迟疑。
“初步判定为昨晚的十一点十七分。但具体还是要看法医的报告。”
景云淮终于开口,目光却看着男人旁边的警员,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警员立马会意,凑过去,低声解释道:“景队,这位是省厅新调来的法医专家,陈衍生。”
听完,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人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审视。
“景队,久仰。”
陈衍生说着,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极具礼貌性的微笑,就连和景云淮握手时都是恰到好处的力道。
“陈法医,久仰。”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
陈衍生的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触碰的温度,很温热…与仓库里阴冷的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默默收回手,转身走近了尸体。
“容器里是加了硫酸铜的防腐液。”
陈衍生戴上手套,指尖轻触玻璃表面。
“浓度大概是2mol/L,所以呈现这样的镜面效果。”
玻璃容器侧面刻着一行小字:记忆01。
陈衍生的指尖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防腐液中悬浮着几片焦黑的纸屑,他眯起眼睛,想要努力辨认出那些是什么。
“听说你刚从英国回来?”
景云淮尽量找一些别的话题,来缓和这尴尬的气氛。
“上周三的航班。”
缓和失败。
……
陈衍生用镊子夹起液体中悬浮的焦黑纸片,仔细一看,发现是焦黑的化学试卷碎片,在试卷的残角上还能看见“焰色反应”的字样。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他问。
“匿名电话。”
景云淮走到他身侧,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这里原本是报废好几年的仓库,突然就着了火。”他慢慢解释道。
火焰的痕迹在仓库的角落蔓延,焦黑的墙壁与潮湿的空气混合,散发出一种刺鼻的气息。
陈衍生的目光扫过那些被烧毁的杂物,又默默将视线回到尸体,继续观察尸体状态。
林晓雯穿着改制的高中教师制服,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面容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
防腐液使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发丝在水中缓慢飘动,像是某种深海植物。
“需要打捞尸体做详细检查。”陈衍生转过头说。
景云淮点点头,招手示意助手准备工具。
在等待的间隙,陈衍生绕着容器走了一圈,突然在背后发现一个精巧的电子装置。
“定时器?”他蹲下身,指着嵌在容器底部的一个黑色小盒子。
“设定时间是昨晚的23点17分,误差不超过两分钟。”
“这么准确地控制这个时间,是为什么?”
景云淮蹲在他的旁边,两人的肩膀几乎相碰。
陈衍生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需要回实验室解剖才能确定。”
打捞过程持续了半个小时。
当林晓雯的尸体被小心放置在担架上时,陈衍生注意到她后颈处有一个细小的针孔。
“麻醉剂?凶手先让她失去意识才动手吗?”他轻轻拨开死者的头发,而此时旁边的人也注意到了一个地方。
景云淮伸手,从死者制服的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上面是一行打印的字:
「第一个记得的人,应该是最先被忘记的。」
陈衍生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下意识摸向口袋,铜钱的轮廓在指尖下清晰可辨。
“带回局里分析。”他的表情依然平静,将纸条装入证物袋里。
“天气预报说今晚还有雨,抓紧时间。”
回程的警车上,陈衍生和景云淮分坐两侧。
雨水敲打车窗的声音填补了空白,陈衍生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的铜钱,思绪却飘回了刚才那张纸条上的内容。
“你刚调来青州?”旁边的人突然开口。
“上周。”他没有转头,“之前在临海市局。”
“习惯这里的气候吗?”
“还好。”
对话干巴巴地结束了。
陈衍生用余光看见景云淮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应该是觉得有些尴尬。
……
警局解剖室里,林晓雯的尸体躺在冰冷的不锈钢台上。
陈衍生换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和护目镜,开始进行系统性检查。
当他切开死者颅骨时,一股刺鼻的防腐剂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在解剖室弥漫开来。
他俯身仔细观察,眉头渐渐皱起,轻声说:“死者的海马体被摘除了。手法非常专业,几乎没损伤周围组织。”
景云淮站在观察窗外,眉头紧锁。
“凶手有医学背景。”陈衍生不管他的反应,继续说道,“可能是外科医生,或者是…”
他停顿了一下。
“法医。”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景云淮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你想说什么?”
“只是在陈述可能性。”陈衍生平静地回应,手上动作不停。
“死者耳后有轻微淤血,可能是被固定头部时造成的。”
他小心取出死者胃内容物放入试管,递给旁边的助手:“检测一下地西洋代谢物,我怀疑死者生前被长期用药。”
解剖结束时已是凌晨。
陈衍生在解剖台前站了七个小时,腰椎传来细密的刺痛。他摘下手套,发现景云淮还站在观察窗外,手里拿着两份档案。
“这是十年前青州高中火灾的卷宗。”景云淮推门进来,将其中一份递给他。
“也许会对我们有点帮助。”
陈衍生接过档案,冷静地翻动纸页,假装自己是第一次看到这些资料,可照片上烧焦的化学实验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林晓雯是当时的化学老师?”
“代课老师。火灾那天没人见到她,但无法确定那天她不在。”
面前的人停顿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又被自己咽了下去。
陈衍生点头,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微妙变化。
等他翻到档案最后一页,突然停住了。
那里夹着一张烧焦的化学试卷照片,边角残留的题目和今天在防腐液中看到的碎片一模一样。
“凶手可能想还原当年的场景。”
他刚说完,面前的人突然靠近一步,很近…近到能听见对方轻微的呼吸声。
“陈法医,你真的不记得青州高中吗?”
空气凝固了一秒。
陈衍生抬眸,迎上景云淮探究的目光。
“我高中在临海读的。景队长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的回答毫无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