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把脸贴在车窗上，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雾。他伸出食指，在那片雾气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安安，坐好。"周母从后视镜里瞥见儿子不安分的动作，"你这样会不舒服的。"
"妈妈，表姐会在吗？"周予安第三次问出同样的问题，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真皮座椅的接缝处。
周母轻叹一口气，方向盘上的钻戒在阳光下闪了闪。"外婆说今天所有孩子都会去。"她顿了顿，"你为什么这么想见林夏？上次她只是帮你顺了顺气而已。"
周予安没有回答，只是把脸重新贴回玻璃。车窗外，行道树的影子一道道划过他苍白的脸颊。
外婆家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时，周予安已经解开了安全带。车还没停稳，他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浅蓝色的衬衫下摆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迫不及待的蝴蝶。
"慢点！你的药！"周母在后面喊道，高跟鞋在鹅卵石路面上踩出急促的声响。
客厅里，五六个孩子正围着茶几吃水果。周予安的目光迅速扫过每一张脸，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垮了下来。
"安安来啦！"外婆从沙发上站起来，丝绸旗袍发出沙沙的响声，"快过来让外婆看看。"
周予安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揪着衬衫下摆。"林夏表姐呢？"
"哦，夏夏啊，"外婆的笑容僵了一瞬，"她妈妈今天要加班，她在家里帮忙照看弟弟妹妹。"她快步走过来拉住周予安的手，"来，尝尝外婆特意给你留的进口樱桃，一颗要二十块钱呢。"
樱桃在瓷盘里红得发亮，周予安却盯着自己的鞋尖。客厅另一头，表兄周明正炫耀着新买的遥控飞机，金属机身反射着刺眼的光。
"看看这个！我爸从德国带回来的！"周明故意把飞机飞到周予安面前，螺旋桨带起的风吹乱了他的额发，"要不要玩？求我啊。"
周予安突然抓起茶几上的樱桃盘子砸向地面。瓷盘碎裂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殷红的果汁溅在他雪白的袜子上，像一滩血迹。
"我要林夏表姐。"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小刀一样锋利。
外婆的脸色变了变，朝其他孩子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只小手捡起地上的碎片，还有个女孩递来湿巾要帮周予安擦袜子。
"别碰我！"周予安猛地后退一步，胸口开始剧烈起伏。熟悉的窒息感爬上喉咙，他张着嘴，却像离水的鱼一样吸不进空气。
"药！快拿药来！"周母的尖叫声中，周予安跌坐在沙发上。眼前开始发黑时，他听见外婆在打电话："...对，马上让夏夏过来，就说安安发病了..."
当林夏推开客厅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周予安蜷缩在沙发角落，脸色青白，周围围着一圈手足无措的大人和孩子。她的帆布鞋踩过樱桃汁液，在地板上留下淡红色的脚印。
"让一让。"她挤进人群，膝盖跪在沙发边缘，双手轻轻扶住周予安的肩膀，"看着我，跟着我呼吸。"
周予安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在她脸上。林夏的指尖有些粗糙，带着洗洁精的味道，却奇迹般地让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一点。
"吸气——"林夏做了个夸张的深呼吸动作，周予安的胸膛跟着起伏，"对，就这样..."
她的声音像一条细细的线，把周予安从窒息的深渊里一点点拉上来。当他的呼吸终于平稳时，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林夏的衣角，棉质布料在他手心皱成一团。
"好点了吗？"林夏想直起身，却被那双手拽得一个踉跄。周予安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淋过的小狗。
外婆走过来，香水味浓得呛人。"夏夏，带安安去游戏室玩吧，其他孩子太吵了。"
游戏室的拼图地毯上散落着各种玩具。周予安盘腿坐在地上，目光追随着林夏的一举一动。她正弯腰捡起一个掉落的积木，马尾辫从肩头滑落，发梢扫过他的脸颊，痒痒的。
"你会搭城堡吗？"周予安推过来一盒乐高，塑料包装在他手里哗啦作响。
林夏摇摇头："妹妹还小，家里没有这种玩具。"
"我教你。"周予安急切地拆开包装，倒出一堆彩色积木，"你看，这个要放在这里..."
他的手指"不小心"擦过林夏的手背，又飞快缩回去。林夏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专注地按照他的指示摆放积木。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你手好凉。"周予安突然说。
林夏笑了笑："刚才在洗菜，水有点冷。"
周予安立刻抓住她的双手，捧在自己掌心揉搓。"我帮你暖一暖。"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指节处细小的茧子，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午睡时间，保姆来催了三次，周予安才不情不愿地躺下。林夏替他掖好被角，正要离开，衣袖却被拽住。
"我害怕。"周予安的声音闷在被子里，"上次...上次做噩梦了。"
林夏犹豫了一下，在床边坐下。"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不行！"周予安猛地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间，额前的碎发乱糟糟地翘着，"你走了噩梦又会来的！"
林夏站在床边，手指绞着衣角。"这...这不合适。"
周予安的眼睛立刻红了，他咬着下唇，声音带着哭腔："上次我梦见掉进黑洞里，怎么喊都没人理我..."
林夏看着他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突然想起家里那个总缠着她讲故事的弟弟。她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那...就陪你一会儿。"
周予安立刻掀开被子一角，眼睛亮得像星星。"这边！"
"我只坐在这里。"林夏往旁边挪了挪，和他保持距离。
周予安的小脸垮下来，手指揪着被角。"可是坐着会冷..."他往床内侧缩了缩，空出大半张床，"我保证不会碰到你。"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林夏看着男孩期待的眼神，终于妥协地躺到最边缘，背对着他。
"表姐..."周予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被子里的暖意，"你能转过来吗？"
"快睡。"林夏盯着墙壁上的花纹。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一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拽住她的衣角。"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
林夏悄悄回头，看见周予安已经闭上眼睛，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手指却还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真是个小孩子..."林夏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却被他无意识地又抓住手腕。男孩的掌心温热干燥，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贴在自己胸前。
窗外，知了的叫声忽远忽近。周予安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但手指依然保持着交缠的姿势。林夏望着天花板，没注意到"熟睡"的男孩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双紧握的手影被拉得很长，像两条纠缠的藤蔓，在夏日的午后悄悄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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