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循环

练习室的镜子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穆祉丞撑着地板站起身，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木质地面上，晕开一个深色的圆。他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少年穿着湿透的灰色训练服，胸口随着喘息剧烈起伏。那是一张十七岁的脸，却有一双过于疲惫的眼睛。

又是那个梦。

王橹杰倒在血泊里的画面还在他眼前挥之不去，那双总是追随着他的眼睛慢慢失去焦距，冰冷得让他浑身发抖。这已经是第九十九次了。

九十九次重生，九十九次目睹王橹杰以各种方式死去，九十九次被迫回到这个时间点，重新开始这场不知尽头的拯救。

“恩仔，还练吗？”张峻豪从门口探进头来，“都快十一点了，再不回去坤哥又要唠叨了。”

穆祉丞这才回过神，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把脸：“这就回。”

走出公司大门，夏夜的热浪扑面而来。重庆的七月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穆祉丞刻意放慢脚步，目光在街道上搜寻。按照前几次的循环，这个时候王橹杰应该刚从四代练习室出来，正要去——

果然，在街角的便利店门口，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王橹杰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背着黑色双肩包，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冰淇淋包装纸，似乎在纠结该选哪个口味。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柔软的发梢，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穆祉丞站在原地，有一瞬间的恍惚。

“真是...麻烦死了。”穆祉丞低声嘟囔，脚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英雄主义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下去了。九十九次，就算是再坚定的意志也该被磨平了。他有时候会想，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这个循环是不是就能结束？他是不是就能从这无尽的噩梦中解脱？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王橹杰微微蹙起的眉头上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香草的好吃。”穆祉丞走到王橹杰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偶然的相遇。

王橹杰明显愣了一下，转过头来时眼睛微微睁大：“穆师兄？”

“嗯。”穆祉丞简短地应了一声，伸手从冰柜里拿出一个香草味的甜筒，“这个，信我。”

王橹杰接过甜筒，耳尖悄悄红了：“谢谢师兄。”

就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王橹杰在他面前总是这副模样，小心翼翼，又掩饰不住欢喜。

“这么晚还不回去？”穆祉丞一边付钱一边问，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便利店的摩托车还停在那里，应该没问题；广告牌看起来很牢固；路面也平整...

“刚和张函瑞他们练完新编舞。”王橹杰拆开甜筒包装，咬了一小口，“师兄呢？”

“一样，训练晚了。”穆祉丞简短地回答，“一起回去吧，顺路。”

这是谎言。他们根本不住在同一个方向。

王橹杰显然知道这一点，但他没有戳穿，只是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好。”

两人并肩走在夏夜的街道上，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穆祉丞刻意走在靠马路的一侧，这是一个在多次循环中养成的习惯。

“师兄最近好像总是能碰见我。”王橹杰轻声说，语气里带着试探的期待。

穆祉丞心里一紧。确实，为了避免王橹杰遭遇不测，他几乎算准了所有王橹杰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偶然”地出现在那里。

“公司就这么大，碰见很正常。”穆祉丞故作轻松地回答。

王橹杰“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但穆祉丞能感觉到那细微的失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脚步声和偶尔驶过的车辆声打破这份安静。穆祉丞偷偷打量着身边的王橹杰，他正小口小口地吃着冰淇淋，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在之前的某次循环中，却成了永别。

“师兄，”王橹杰突然开口，打断了穆祉丞的思绪，“我们四代下周有小考，你要来看吗？”

穆祉丞下意识地想拒绝。每一次与王橹杰的接触，都意味着更多的牵挂和更深的无力感。他已经被这九十九次循环折磨得筋疲力尽，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拯救王橹杰，还是在被这段关系囚禁。

但当他看向王橹杰那双盛满期待的眼睛时，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啊，如果那天没有训练的话。”他说。

王橹杰立刻笑了起来，那笑容明亮得让穆祉丞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我给师兄留最好的位置！”王橹杰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刺眼的车灯从前方照射过来。穆祉丞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是一辆明显超速的汽车，正直冲着他们这个方向驶来！

几乎是本能反应，穆祉丞一把抓住王橹杰的手臂，用力将他拉向自己身后。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了太多次，熟练得令人心痛。

汽车呼啸着从他们身边擦过，带起一阵风，扬起穆祉丞额前的碎发。

“师兄？”王橹杰惊魂未定，声音有些发抖。

穆祉丞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王橹杰的手臂。少年的手臂纤细却有力，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他的掌心，真实得让人想哭。

这是第九十九次，他成功了吗？

“走路小心点。”穆祉丞迅速松开手，语气刻意冷淡下来。他不能让自己陷入太深，否则当下一次循环开始时，那种失去的痛苦会让他彻底崩溃。

王橹杰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揉了揉被穆祉丞抓过的地方，那里已经泛起淡淡的红痕。

终于到了王橹杰宿舍楼下，穆祉丞看着那扇熟悉的大门，暗暗松了口气。又一天过去了，王橹杰安全了。

“谢谢师兄送我回来。”王橹杰站在门口，路灯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快上去吧。”穆祉丞转身欲走。

“师兄！”王橹杰突然叫住他，“那个...你真的会来看小考吗？”

穆祉丞回头，看见王橹杰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神情忐忑又期待。那一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真实的感受——他累了，真的累了，这九十九次的循环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热情。

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会的。”

看着王橹杰开心地转身跑进楼道，穆祉丞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远处，重庆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城市的霓虹将云层染成暧昧的橙红色。明天，一切又将重新开始。

第九十九次了，王橹杰。他无声地对那个已经消失的背影说，我还能这样守护你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