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深处,绣楼之上,一阵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划破了清晨的宁静。紧接着,是女子压抑的啜泣与男子粗重的呵斥
何父孽障!这由得你使性子吗!这是光耀我何氏门楣的天恩!
何父何正弘面色铁青,宽厚的手掌如同铁钳,死死攥着长女何紫芙纤细的腕子,毫不留情地将她往房门外拖拽。何紫芙云鬓散乱,珠钗委地,那张向来温婉清丽的面容此刻涕泪纵横,写满了惊惶与抗拒。她十指死死扒着门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何紫芙父亲!我不嫁!我不愿入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她声音凄楚,带着绝望的颤抖。那是皇权禁脔,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却又暗藏无数腥风血雨的九重宫阙
何父不愿?圣意已决,岂容你置喙!
何正弘怒极,另一只手已抄起桌案上那根沉沉的檀木戒尺,眼中没有丝毫怜惜,只有对家族前程的炽热与对女儿不识大体的恼怒,
何父看来是为父平日太娇纵你了,今日便叫你知晓何为‘规矩’!
戒尺带着风声重重落下,毫不留情地抽在何紫芙试图格挡的手臂上
“啪!” 一声脆响
何紫芙啊!
何紫芙痛呼出声,白皙的小臂瞬间浮现出一道狰狞的红痕,迅速肿胀起来
何涵阳父亲,住手
一道清亮却带着急切的女声自廊下响起。只见何涵阳疾步而来,她像是浸在水墨画里的一抹软云,匆忙间更显灵动。墨缎般的长发挽作蓬松的双环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肩头,划出轻软的弧线。最惹人怜的是她面上那几点俏色——鬓边一枚小巧的朱砂花钿,恰与额心那一点浅淡的小痣、以及因急切奔跑而微微泛红的眼尾连成一片惊心动魄的艳。一双圆眼此刻浸满了软乎乎的水汽,却亮得逼人,颊边因情绪激动泛起的淡粉晕染,宛如初春桃花瓣上的绒光。就连她腕间坠着的细银镯,缀着的几缕红流苏,也随着她的动作在凝脂般的腕间急促晃动,荡开涟漪
她冲到何正弘面前,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瑟瑟发抖的姐姐护在身后,目光灼灼地迎向父亲盛怒的视线
何涵阳父亲!何必如此逼迫姐姐!
何涵阳声音微颤,却字字清晰,
何涵阳姐姐心有所属,性情柔顺,如何能在那吃人的地方活下去?
何正弘余怒未消,戒尺指向何涵阳:
何父涵阳!休得胡言!此乃家族荣辱之事,岂容你们姐妹推三阻四!
何涵阳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她看了一眼身后泪人似的姐姐,又看向满面功利的父亲,眼中掠过一丝决绝。她缓缓放下双臂,挺直了原本因奔跑而微喘的脊背,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与她平日娇憨截然不同的坚定:
何涵阳既然何家必须出一位女儿,那么——我去
短短几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混乱的房间里。何紫芙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妹妹的背影。何正弘也愣住了,高举的戒尺僵在半空
何涵阳的美,是灵动鲜活的,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娇憨,此刻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沉重的光晕笼罩。她继续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何涵阳姐姐心思细腻,重情念旧,她入宫,恐忧思成疾,郁郁终生。而我,
她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何涵阳我性子野,没那么多愁善感,或许……更能适应
何府双姝并秀,名动京城。姐姐何紫芙如空谷幽兰,清雅脱俗;妹妹何涵阳却似三月桃夭,娇艳烂漫,眉眼间那份鲜活的灵气更胜一筹,此刻这份美丽因她的牺牲而显得悲壮
何正弘凝视着次女,眼中神色复杂变幻。权衡利弊,涵阳容貌更盛,年纪也相当,若论固宠,或许……他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他缓缓放下了戒尺,沉声道:
何父涵阳,此话当真?君前无戏言!
何涵阳女儿愿往
何涵阳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
何紫芙扑上来,紧紧抓住妹妹的手,泪落得更凶:
何紫芙阿攸!不可!那是深宫……你怎能……
何涵阳反握住姐姐冰冷的手,用力捏了捏,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
何涵阳姐姐,别怕。我们姐妹二人,只要有一个人幸福就足够了
出嫁
吉日良辰,何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一派喧嚣繁华。何涵阳身着繁复厚重的皇后翟衣,头戴沉甸甸的凤冠,珠翠环绕,华美至极,却也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浓重的脂粉掩盖了她原本娇嫩的肤色,却盖不住眼底那一丝空洞
府门外,锣鼓喧天,迎亲的仪仗煊赫铺陈,一眼望不到头。何紫芙挤在送亲的人群中,不顾礼仪规范,死死攥着妹妹的手,泪眼婆娑,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后只化作一句哽咽的嘱咐:
何紫芙阿攸……记得……写信来往
盖头之下,何涵阳努力弯起嘴角,想给姐姐最后一个笑容,却感到脸颊一片冰凉。她重重地点头,声音闷在厚重的盖头里:
何涵阳嗯
凤舆起驾,仪仗缓缓移动,将何府的喧嚣与姐姐不舍的目光一同隔绝在外。何涵阳端坐在轿内,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大婚
皇宫,太和殿前
典礼庄严而冗长,每一步都遵循着古老的礼制,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宋清岩身着玄黑与朱红交织的冕服,身姿挺拔如孤松独立。他墨发高束,以一根艳红到刺目的丝绳紧紧系着,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癯冷峻。眉峰斜挑入鬓,眼睫低垂,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勾勒出一道冷硬而薄情的弧线。他全程面无表情,仿佛这场举国欢庆的盛典与他无关,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属于新郎的喜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封沉潭
何涵阳顶着沉重的凤冠,由女官搀扶着,一步步完成繁琐的礼仪。泪水早已浸湿了腮红,在盖头下留下狼狈的痕迹。行至殿前那盆燃烧正旺的炭火前,她脚步微顿。翟衣裙摆冗长繁复,金线刺绣勾连,她心神恍惚,加之体力不支,试了两次,竟未能跨过
周围观礼的宗室勋贵、文武百官中响起一阵极轻微的骚动。女官在一旁低声催促,语气带着焦急
宋清岩就站在前方不远处,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身形微顿,侧影在冕旒的珠玉遮挡下更显疏离。他没有出声,没有搀扶,只是那样冷漠地、不耐烦地等待着,仿佛在对待一件与己无关的、碍事的物什
这无声的静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难堪。何涵阳咬紧下唇,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提裙摆,踉跄着跨了过去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每一个动作都僵硬而机械。何涵阳能感觉到对面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即便隔着盖头,也冻得她心头发寒
进入内殿,行合卺之礼。当他用玉如意挑开她盖头的那一刻,四目相对。他看到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和苍白的面色,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漠然。她则看清了他近乎完美的冷峻容颜,以及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暖意的眸子
合卺酒被端上,金杯冰冷刺骨。两人各执一杯,手臂交缠,仰头饮尽。酒液辛辣,灼烧着喉咙,也冻结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
礼成,送入洞房。
洞房夜
坤宁宫东暖阁,红烛高烧,帐幔低垂。锦被之上,撒满了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片喜庆的红色
何涵阳端坐在床沿,凤冠已被取下,但发髻依旧繁重。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裙摆上精致的鸾凤刺绣,心中一片空茫。
宋清岩站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并未靠近。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沉默了片刻,开口,声音如同寒玉相击,清冽却毫无温度:
宋清岩朕知道,你是个好女子
何涵阳指尖微颤,没有抬头
宋清岩我不会无缘无故憎恨你,这桩婚事,非你之过,亦非朕所愿
宋清岩但是,你需谨记你的身份,安分守己。若是敢越雷池一步,冒犯于朕,或行差踏错……
宋清岩杀了你,都不为过
寝殿内红烛噼啪作响,更衬得死寂。那浓烈的喜庆红色,此刻看来只觉讽刺而压抑
何涵阳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迎上他冰冷的视线,唇边甚至扯出一丝极淡的弧度,并非笑意,而是某种意义上的对峙
何涵阳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她问,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没有畏惧,只有疏离
宋清岩似乎对她的平静有些意外,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宋清岩宫中规矩,妃嫔称朕为‘陛下’或‘皇上’。私下里,便叫‘郎君’即可,省得落人口实,说朕苛待了新妇
何涵阳是,郎君
何涵阳从善如流,微微福身,
何涵阳郎君若不嫌弃,唤臣妾‘涵阳’便是。‘臣妄’之称,不敢当
宋清岩随你
接下来的对话,干巴巴的,毫无营养。他问了几句何府情况,她答得滴水不漏;她问了句宫中起居注注意事项,他回得简洁冰冷。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冰墙,气氛比殿外的夜风还要寒冷
终究是心力交瘁,加之这凤冠霞帔穿戴了一整日,何涵阳只觉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不再试图维持那脆弱的客套,也不再去看他那张冷脸,只轻轻道:
何涵阳郎君若无其他吩咐,臣妾……涵阳,便先行歇息了
说罢,竟真的自顾自走到床榻边,动手卸下那沉重无比的凤冠,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首饰台上,然后和衣躺到了床的内侧,面朝里,背对着他,扯过一角锦被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她动作自然,甚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极其疲惫的差事,此刻急需休息,至于身旁这位名义上的“夫君”要如何,已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
宋清岩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背对着自己的、纤细而单薄的背影,看着她因卸下钗环而铺散在枕上的、如云墨发,以及发间那一点依旧刺目的朱砂桃花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这与他预想中的新婚之夜,似乎……不太一样
红烛泪淌,夜色深沉。这偌大的、布满喜庆象征的宫殿里,只剩下两人清浅不一、各自疏离的呼吸声,在寂静中缓缓交织

3552字
作者喵
作者多少人是从《心跳方程式:白述见书屿》过来的,评论区报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