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城的秋意浸着海风的凉,卷得济世堂庭院里的清心草簌簌作响。叶楠竺正俯身给新栽的灵草浇水,指尖刚触到湿润的泥土,便见药青玄扶着廊柱踉跄走来。他脸色白得像褪尽了墨的宣纸,唇瓣泛着青灰,往日沉稳的步伐此刻虚浮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青玄?”叶楠竺连忙放下水壶上前扶住他,指尖触到他手腕的瞬间,心中猛地一沉——脉象虚浮散乱,内里藏着一股枯败之气,像极了当年药灵溪临终前的模样。“你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话未说完,药青玄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弯着腰,肩膀不住颤抖,指缝间渗出的猩红,在素色药袍上晕开点点刺目的花。叶楠竺瞳孔骤缩,连忙扶他坐在石凳上,掌心凝聚起温和的金色灵力,缓缓渡入他体内。
灵力刚进入药青玄经脉,便感受到一股顽固的枯竭之力,像被虫蛀空的堤坝,无论如何滋养都难以留存。“这不是普通的伤病!”叶楠竺声音发紧,“是不是和灵溪当年的病一样?你老实告诉我!”
药青玄咳了许久才缓过气,他抬手擦去唇角的血渍,眼神里藏着一丝被戳破的疲惫,终究点了点头:“瞒不过你。”他望着庭院里那几株从北域药谷移栽来的忘忧草,叶片上还挂着晨露,像极了当年药灵溪亲手照料它们时的模样,“药舍的传承功法《济世心典》,确实能医百病,甚至能起死回生,但代价……是修炼者的生命本源。”
叶楠竺浑身一震,脑海中瞬间闪过药灵溪临终前的模样——她也是这般面色苍白,却依旧笑着叮嘱他好好打理药田,仿佛只是去一场短暂的远行。
“成为药舍宗主的那一刻,便要立下血誓,以自身本源为引,沟通天地灵脉,用自己的寿元与生机,换取救治他人的力量。”药青玄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叶楠竺心上,“修炼越久,救人越多,本源耗损便越快,到最后,自身的伤病再也无法医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油尽灯枯。姐姐当年,就是这么走的。”
“为什么不早说?”叶楠竺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他想起当年药灵溪明明已病入膏肓,却依旧强撑着为百姓义诊,想起她藏在药箱最底层的那些止痛丹药,想起她临终前那句“能救一人是一人”,心中的痛楚如同潮水般翻涌,“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未必非要……”
“没有办法的。”药青玄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这是药舍的宿命,也是宗主的责任。姐姐接任时就知道,我接任时也知道。我们选择这条路,便从未想过回头。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叶楠竺脸上,带着深深的眷恋,“只是可惜,没能再和你喝一次你酿的药酒,没能看到九州彻底太平,没能……替姐姐再看看你。”
叶楠竺别过脸,不敢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北域药谷的丹房里,药灵溪手把手教他辨识灵草,药青玄在一旁研磨药材,三人围着丹炉等待丹药出炉,药香混着笑声,是他记忆里最温暖的画面。如今,丹炉依旧,药香仍在,故人却已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几日,药青玄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便会拉着叶楠竺说起往事——说起药灵溪小时候总护着他,说起她第一次成功炼制出高阶丹药时的雀跃,说起她接任宗主时的坚定。叶楠竺静静听着,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细节,一点点拼凑出药灵溪鲜为人知的模样,也让他心中的思念愈发沉重。
陆云峰、泠流和龚烈闻讯赶来,看着昔日沉稳的药舍宗主日渐憔悴,皆是痛心不已。陆云峰曾尝试用扶桑树本源之力为他续命,却发现药青玄的本源早已与天地灵脉绑定,外力只能暂缓枯竭,无法逆转结局。金乌也垂下羽翼,用温和的太阳真火为他驱散寒意,却终究留不住那流逝的生机。
叶楠竺整日守在药青玄床前,翻遍了药灵溪留下的所有丹方,耗尽心血炼制了无数高阶疗伤丹,可每一次喂药,都只能看着药青玄咳得更厉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深切的无力,就像当年看着药灵溪离去时一样,纵有一身丹道医术,却连最亲近的人都留不住。
三日后的黎明,天刚泛起鱼肚白,药青玄在睡梦中安详离世。他躺在床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安稳的梦。床头放着一本翻旧的《济世心典》,扉页上是药灵溪的字迹,娟秀而坚定:“医者仁心,以身殉道,虽死无憾。”
叶楠竺站在床前,指尖抚过那熟悉的字迹,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他想起药灵溪临终前,也是这样平静,仿佛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归宿。可他知道,那平静背后,是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与坚守。药灵溪走了,药青玄也走了,那些一起经历过风雨、记得过往岁月的人,又少了一个。
药青玄的葬礼办得简朴而庄重。七大宗的宗主、药舍的弟子、望海城的百姓纷纷前来吊唁。不少百姓自发地带着鲜花与灵米,泣不成声地诉说着药青玄的恩情——有人曾被他从黑雾疫病中救回,有人曾受他资助开垦药田,有人曾得到他免费赠送的丹药。
葬礼结束后,叶楠竺将药舍的弟子们召集到济世堂。庭院里的清心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像极了弟子们此刻的心情。叶楠竺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想起药灵溪与药青玄的牺牲,声音沙哑却坚定:“从今日起,药舍解散。”
“叶先生?”弟子们满脸惊愕,纷纷抬头看向他。
“《济世心典》的传承,是以生命为代价,这样的牺牲,我不能让你们再承受。”叶楠竺的目光扫过庭院里的药田,那里还留着药灵溪亲手栽种的痕迹,“你们若想继续行医,济世堂的门永远为你们敞开,我会将我所知的丹道医术倾囊相授;若想回归故里,我会为你们准备足够的盘缠与丹药,愿你们平安顺遂。”
弟子们沉默了许久,有人落泪,有人低头拭泪。他们或许不全知传承的秘密,却也明白宗主们的伟大。最终,一部分弟子选择留下,继续践行医者仁心;一部分弟子则拜别叶楠竺,带着对药舍的敬意,返回了故乡。
不久后,七大宗召开议事大会。泠流提出由剑仙宗代替药舍,承接其守护九州、救治百姓的责任,各宗宗主一致赞同。剑仙宗实力雄厚,人脉广阔,足以维系各宗平衡,也能让药灵溪与药青玄的心愿得以延续。
议事结束后,泠流与陆云峰陪着叶楠竺回到望海城。叶楠竺独自走进丹房,里面还保留着药灵溪当年用过的丹炉,炉壁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尘封的木盒,里面装着药灵溪当年亲手炼制的清心丹,药香依旧浓郁,可物是人非,再也不见当年那个温和爱笑的身影。
“灵溪,青玄也走了。”叶楠竺坐在丹炉前,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解散了药舍,不想再有人像你们一样,为了传承而牺牲自己。你会不会怪我?”
海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着木盒上的灰尘,仿佛是无声的回应。叶楠竺拿起一粒清心丹,放在鼻尖轻嗅,熟悉的药香勾起了无数回忆——北域药谷的晨光,丹房里的欢声笑语,三人并肩抗击黑雾的坚守,还有药灵溪临终前的嘱托。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叶楠竺紧紧攥着那粒丹药,心中满是深痛的怀念与无力。他终究还是没能守住所有想守的人,终究还是要经历一场又一场的生离死别。
望海城的海风依旧吹着,济世堂的药香与酒香依旧弥漫着,只是那熟悉的陪伴,终究少了一人。叶楠竺望着窗外的大海,心中暗暗发誓:他会守护好这片土地,守护好身边的亲友,用自己的方式,延续药灵溪与药青玄的仁心,再也不让这样的遗憾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