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阮夏第一次注意到周清言,是在九月的某个周二。
那天数学课刚结束,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午后的倦意。许阮夏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塞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低头整理着笔记。突然,一阵清脆的笑声打破了沉闷,她下意识抬头——
周清言正倚在窗边,阳光从她身后洒进来,勾勒出一圈耀眼的轮廓。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校服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纤细的手腕。几个女生围在她身边,听她讲述暑假在瑞士滑雪的经历,每个人眼中都闪着艳羡的光。
“然后我直接从中级道冲下去了,差点撞树上。”周清言边说边比划,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教练脸都吓白了。”
许阮夏迅速低下头,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她认得周清言——全校没人不认得她。周家的大小姐,成绩优异,长相出众,身边永远围绕着各种各样的人。她们像是活在两个平行世界的人,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直到那天放学后。
许阮夏在便利店值完夜班,已是晚上十一点。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孤儿院,却在巷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清言蹲在路灯下,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她昂贵的校服裙摆拖在地上,沾满了灰尘,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只是轻轻抚摸着猫咪的脊背,低声说着什么。
许阮夏下意识想绕道,却已经来不及了。
“喂,”周清言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上她的,“你有吃的吗?它好像很饿。”
许阮夏攥紧了手中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她从便利店带回来的过期饭团——那是她明天的早餐。
“没有。”她小声回答,声音干涩。
周清言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站起身:“你是我们班的吧?许...许什么来着?”
“许阮夏。”她几乎是本能地回答,然后立刻后悔了。她不该引起这种人的注意。
“许阮夏,”周清言重复了一遍,像是要把这个名字记住,“你住这附近?”
许阮夏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地面。她能感觉到周清言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那种审视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算了,”周清言最终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能帮我去买点猫粮吗?这么晚了,宠物店应该都关门了,便利店或许有。”
许阮夏看着那几张红色的纸币,足够她一周的生活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我很快回来。”她低声说,转身走向便利店。
当她带着猫粮回来时,周清言还蹲在原地,那只猫已经在她腿上睡着了。
“它很信任你。”许阮夏轻声说,把找零和猫粮一起递过去。
周清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接零钱:“留着吧,算是谢礼。”
许阮夏的手僵在半空中。她看着周清言漫不经心的表情,一种熟悉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对周清言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钱;对她而言,却是难以接受的施舍。
“不用了。”她固执地把钱塞回周清言手中,指尖相触的瞬间,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
周清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有意思。”
许阮夏没有问什么有意思,只是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周清言叫住她,“明天放学后有空吗?我知道这附近有只母猫刚生了一窝小猫,想找人一起去看看。”
许阮夏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你看起来像是会保守秘密的人。”周清言的声音带着笑意,“而且,你似乎很熟悉这里的流浪猫。”
许阮夏握紧了拳头。她熟悉这里的一切,因为她自己也像一只流浪猫,在这个城市的缝隙中求生。
“明天我要打工。”她最终回答,然后快步离开,没有给周清言再次开口的机会。
回到孤儿院那间拥挤的房间,许阮夏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周清言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她平静如死水的生活。她不喜欢这种变化。
她从枕头下拿出那本破旧的笔记本,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写道:
「9月12日。今天遇见了周清言。她和我想象中不一样,但也没什么不同。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总是这样,一时兴起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过几天就忘了。我只是她新的消遣对象,等她厌倦了,就会转身离开。」
笔尖在纸上停顿,她想起周清言抚摸流浪猫时的温柔表情,随即用力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画面。
「我不再相信任何人的善意。所有的好意背后都标着价格,只是我现在还付不起。」
——
周清言坐在私家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脑子里却还在回想刚才那个女孩的样子。
许阮夏。她默念这个名字,终于想起了她在班级里的样子——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低着头,几乎从不说话,像个透明的影子。
“小姐,夫人在家等您。”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周清言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她想起许阮夏递回零钱时的表情,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刺痛了她——不是愤怒,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戒备。
回到家,母亲果然坐在客厅等她,面前放着一叠留学资料。
“清言,我们得谈谈你明年的安排。”母亲开门见山,“你父亲觉得瑞士那所学校不错,但我更倾向于美国...”
周清言机械地点头,心思却飘到了那条昏暗的小巷,那只在她怀中颤抖的小猫,还有许阮夏转身离开时单薄的背影。
“我都行,你们决定吧。”她最终说。
母亲满意地笑了,开始详细说明每所学校的优势。周清言看着母亲精心保养的脸,突然想起许阮夏眼下的乌青和干燥起皮的嘴唇。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
第二天数学课上,老师宣布了分组项目的消息。
“每组两人,共同完成这个课题,占期末成绩的30%。”老师在台上说,“现在开始分组。”
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同学们迅速组队。许阮夏低着头,假装在整理书本——她知道自己会是最后被剩下的那个。
“许阮夏。”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惊讶地抬头。
周清言站在她桌前,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我们一组?”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个不可思议的组合。许阮夏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惊讶和好奇,这让她如坐针毡。
“为什么?”她轻声问。
周清言耸耸肩:“因为我也是最后剩下的。”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谎言。以周清言的人气,怎么可能没人愿意和她一组?
许阮夏想拒绝,但老师已经走了过来:“周清言,许阮夏,你们确定一组了吗?”
“确定了,老师。”周清言抢在她前面回答。
许阮夏只能沉默地点头。
下课后,周清言自然地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放学后我们讨论一下课题?”
“我要打工。”许阮夏低声说。
“那打工之后?或者周末?”
许阮夏终于抬起头,直视周清言的眼睛:“为什么要这样?”
周清言愣了一下:“怎样?”
“装作对我很感兴趣的样子。”许阮夏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只是你临时的消遣对象,不是吗?等你厌倦了,就会像其他人一样离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不要靠近?”
周清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看着许阮夏,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第一次变得认真。
“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了什么,”她轻声说,“但我不是那种人。”
许阮夏几乎要笑出声来。每个人都这么说,直到他们证明自己就是那种人。
“周六下午两点,图书馆见。”周清言不容拒绝地说,然后起身离开。
许阮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波澜。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渴望被理解,却总在别人靠近时竖起尖刺;明明想要相信,却已经失去了信任的能力。
周清言,你究竟想要什么?她无声地问。
而答案,或许连周清言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