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土的使团没有离开。
龙骨以“协助调查王子失踪真相,维护两国邦交”为名,堂而皇之地在霞谷住下。而卡卡,则被他赋予了一个新的身份——墓土派驻霞谷的“监察使”。
这个名号像一根尖刺,扎在所有霞谷长老的心头。
“兄长,以后要多指教了。”在宣布任命的仪式上,卡卡微微躬身,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他口中喊着“兄长”,眼神里却全是公事公办的疏离。
平菇看着他,喉咙发紧,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好。”
从此,卡卡成了平菇身边一道如影随形的荆棘。
他不再是那个跟在身后,叽叽喳喳分享趣事的弟弟。他变得言辞锐利,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向平菇最柔软、最疼痛的地方。
议事厅内,平菇刚敲定一项关于霞光城赛道维护的方案。
卡卡的声音便不紧不慢地响起:“这个方案,只考虑了主赛道的翻新,却忽略了底层冰面的排水。我记得,兄长以前最讨厌处理这些看不见的‘琐事’了。”
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几位老臣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平菇握着卷轴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知道卡卡说的是什么,那是他们少年时的一次玩笑话,他曾抱怨过处理这些细节麻烦,远不如在天上飞行来得痛快。
那是只有他们兄弟俩才知道的私语,如今却被当众变成了攻击他治国态度的武器。
他抬起眼,对上卡卡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强压下心头的刺痛,沉声说:“监察使提醒的是。是我疏忽了,方案即刻修改。”
他必须在公务上维持强硬与公正,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失态。
私下里,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靠近。
“卡卡,”平菇在他身后叫住他,“你的房间……还和以前一样,我每天都有让人打扫。”
卡卡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有劳冕下费心。不过我现在住在使团驻地,那里很合我的心意。”
“那不是你的家!”平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
卡卡终于转过身,他上下打量着平菇,像在看一个可笑的陌生人。“家?我的家在墓土。三年前,在我快被黑暗吞噬的时候,是龙骨救了我。他给了我新生,给了我一个‘家’。”
他刻意加重了“家”这个字的发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凌迟平菇的心。
平菇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发现了一个诡异的事实。卡卡对霞谷的一切,从人事变动到资源储备,都了如指掌,仿佛这三年他从未离开。
唯独,他对他们之间那些最温暖、最私密的回忆,避而不谈。或者说,他会提起,但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场合,用最伤人的方式。
就像他记得平菇讨厌处理琐事,却不记得平菇是为了陪他练习飞行,才熬夜处理完那些琐事。
就像他记得平菇不让他去伊甸,却不记得平菇在那之前,偷偷为他准备了最好的防护斗篷。
他记得所有能用来伤害平菇的细节,却遗忘了那些细节背后所有的爱。
伤害在不断升级。
在一次面向所有霞谷子民的祭光仪式上,平菇作为统治者,正准备点燃中心的主烛。
卡卡的声音突然响起,通过扩音魔法,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请问冕下,您是以什么身份,来点燃这代表着霞谷荣耀与传承的圣火?”
所有人都愣住了。
平菇的动作僵在半空,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祭台下的卡卡。
卡卡迎着他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前来,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霞谷的王位,向来由双子共同继承。如今,我回来了。而您身边站着的,却是一个连面目都不敢示人的赝品。”
他指向那个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替身。
“一个靠着谎言和替身维持的统治,真的有资格,代表先祖的光芒吗?”
“你闭嘴!”平菇终于失控,厉声喝道。
广场上一片哗然。他们从未见过向来温和的平菇冕下如此失态。
卡卡却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快意和嘲讽。“怎么?被我说中痛处了?”
平菇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看到台下子民们眼中开始浮现的困惑、怀疑与动摇。他苦心经营三年的稳定与威信,正在被卡卡用最残忍的方式,一寸寸地摧毁。
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平菇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重新恢复了统治者的威严与冷漠。
“监察使的质疑,仪式之后,我会亲自在长老院做出解释。”他没有再看卡卡,转过身,用微微颤抖的手,点燃了主烛。
熊熊的圣火升腾而起,映亮了他那张坚毅却毫无血色的脸。
他在万众瞩目下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却早已深深掐入了掌心,留下几个深红的血印。
那一夜,平菇再次遣散了所有人。
他独自走进那间被封存了三年的房间。卡卡的房间。
里面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书桌上还放着他未完成的滑翔翼模型,墙上挂着他们一起画的星图,床头摆着一只小小的、用羽毛做成的白鸟。
那是平菇亲手做给他的生日礼物。
平菇拿起那只白鸟,羽毛的触感依旧柔软。他摩挲着,仿佛还能感受到弟弟当年的体温。
三年的思念、悔恨、痛苦,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他再也撑不住了,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掌心。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卡卡……”
他对着那只小小的白鸟,痛苦地低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回来?”
“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他没有发现,就在他身后那扇虚掩的窗外,一道黑色的阴影静静伫立了许久。
那道阴影听到了他绝望的低语,看到了他颤抖的肩膀。
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月光下,那背影比夜色还要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