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一片狼藉，行李箱大敞四开地摊在地上，里面胡乱塞着衣服和书本。
四个姑娘挤在两张拼在一起的下铺，脚边滚着几个空啤酒罐。
墙上的海报卷了角，露出后面斑驳的墙皮，一如她们此刻的心情，光鲜下藏着狼狈。
“我真服了，黎听雪你慢点喝行不行？”桑余盘腿坐在枕头堆里，看着对床一口闷掉半罐啤酒的黎听雪，“你这哪是喝酒，简直是灌溉。”
她伸手抢过黎听雪手里的易拉罐，晃了晃，已经见底了，“这可是最后一提了，给你喝真是暴殄天物。”
黎听雪抹了把嘴，推了推滑下鼻梁的黑框眼镜，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效率，哭也是一晚上，笑也是一晚上，不如让酒精快速发挥作用，统一情绪。”她说话总是这样，带着点不合时宜的条理分明，好像连伤感都能被她规划进日程表。
“就你道理多。”顾宁璇斜倚在床头，一条腿曲着，姿态依旧优雅，只是指尖夹着的烟微微发颤。
她瞥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天，“明天这个时候，这屋就空了，希望下届学妹别动我的墙纸。”
那是她贴的，费了好大劲。
一句话让气氛瞬间沉了下去。
阮苏苏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小声说：“我……我有点害怕。听说我那个儿童剧院，下个月可能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她声音越来越小，“我妈说，要不还是回家，托人找个学校代课……”
“怕什么！”桑余猛地一拍床板，震得一个空罐子掉在地上，咣当一声，也震得其他三人一激灵。
“苏苏，记住，你是我们班专业课最好的！发不出工资是他们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代什么课？你可是要当演员的人！”
她总这样，底气足得好像全世界都该给她让路。
顾宁璇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得了吧桑余，先别说苏苏，你呢？真就铁了心跟着那个草台班子跑下乡演出？钱少事多，图什么？图人家管饭？”
“图个机会啊姐！”桑余眼睛瞪得溜圆，“起码有舞台！是真刀真枪的舞台！你呢？签了那个模特公司，天天对着镜头傻笑，就是你的追求了？你当年演麦克白夫人的劲儿呢？”
“钱多，自在。”顾宁璇吐了个烟圈，语气淡淡的，“总比喝西北风强，麦克白夫人也得吃饭。”
黎听雪适时打断，“内部矛盾先搁置，现状是，我们四个，明天之后就要各奔东西。苏苏的儿童剧院，宁璇的平面拍摄，桑余的流动剧团，我……可能回老家试试考个编。”她顿了顿，“教师编，稳定。”
又是一阵沉默，刚才那点酒精带来的热气瞬间散了。
走廊里传来别的宿舍吵吵嚷嚷的告别声，更衬得她们这里安静得可怕。
阮苏苏吸了吸鼻子，眼泪到底没忍住，砸在膝盖上，洇湿了一小片：“我们……是不是以后就再也聚不齐了？就像辅导员说的，毕业即散伙……以后，是不是就只能朋友圈点赞了？”
她想起大二那年冬天，她们四个挤在一张床上看恐怖片，吓得吱哇乱叫，最后笑作一团。
那样的日子，好像真的要结束了。
“他放屁！”桑余突然吼了一嗓子，把另外三人惊得一愣。
她蹭地站起来，踩在乱七八糟的被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仨，眼圈有点红。
“散什么伙？谁规定毕业就得散伙的？”她声音带着点酒后的沙哑，“他们散他们的，我们凭什么要散？我们是一个宿舍的！是睡了四年的上下铺！是一起熬过大夜、一起挨过骂、一起在排练厅地上打过滚的交情！就因为毕业了，这情分就没了？”
黎听雪皱眉，试图用理性拉回这脱缰的局面：“桑余，现实点，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工作轨迹，维系一段关系需要成本……”
“去他的轨迹！去他的成本！”桑余手一挥，差点打到上铺的床板，“我不听这些！我就问你们，听雪，你甘心回去过一眼看到头的日子，对着教案念一辈子？宁璇，你对着镜头假笑真的开心？苏苏，你愿意一辈子在发不出工资的地方演大树、演石头？”
没人回答。
桑余看着她们，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猛地跳下床，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我不甘心。”她说，声音低了些，“我要我们四个，一直一起站在舞台上，不管多大的舞台，不管是剧院还是村口搭的台子，只要是站在一起，就行。”
她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张脸，“咱们组个组合吧！就叫……‘四喜丸子’！怎么样？”
阮苏苏懵懵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啊？为什么是丸子？”她总是抓不住重点，但这次，这个无厘头的问题反而缓解了紧绷的气氛。
“圆圆滚滚，凑一锅，缺一不可！热闹！吉利！”桑余说得理直气壮。
顾宁璇终于抬眼看她，挑了挑精心修饰的眉：“土得掉渣，报出去不怕人笑话？”
“笑话什么？让人记住就行！”桑余梗着脖子。
黎听雪推了推眼镜，居然真的开始分析：“从市场传播学和品牌记忆点角度分析，形象具体，有食物关联性，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比那些故弄玄虚的英文名强。”
“那就这么定了！”桑余根本不给她们反驳的机会，手又往前递了递，“来不来？给句痛快话！是不是姐妹？能不能一起闯？能不能别就这么算了？”
黎听雪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手，又看了看桑余的眼睛，第一个把手放了上去，语气无奈却带着一丝松动：“数据分析显示，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风险极高。不过……”她停顿了一下，“人生不是数据分析，值得一试。”
阮苏苏看着叠在一起的两只手，用袖子抹了把脸，眼泪汪汪地把自己的手也叠了上去，“我……我跟你们一起！我不想演大树……”
顾宁璇看着三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翻了个漂亮的白眼，轻哼一声：“行了行了，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她嘴上嫌弃，却还是慢悠悠地、带着她特有的慵懒劲儿，把手搭了上去，“先说好，组合名还能不能再商量一下？还有，以后妆发我得自己来。”
桑余紧紧握住那三只手，咧开嘴笑了，眼泪却唰地流了下来，混着鼻涕，一点不好看。
她带着浓重的哭腔，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四喜丸子，永不散伙！”
“永不散伙！”另外三个声音，带着哽咽、不确定，但更多的是豁出去的决心，和她的喊声撞在一起，冲破了宿舍的压抑，甚至盖过了窗外的蝉鸣。
四只手紧紧交叠，像大学四年里每一次重要的排练前、每一次登台前那样，汲取着彼此的力量。
只是这一次，赌上的是看不清的未来，是她们二十岁出头的全部勇气。
……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桑余脸上，她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方。
招聘网站页面上，“要求有三年以上相关工作经验”的字样格外刺眼，她已经投了二十七份简历，收到五封拒信，剩下的石沉大海……
合租的小房间隔音不好，能听到隔壁吵架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关掉网页，打开了另一个标签页。
蓝色的界面亮起——《喜人奇妙夜》第二季选手招募通道。
她的眼神重新聚焦，甚至更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意味。
她移动鼠标，光标落在了“报名申请”的按钮上，指尖悬在鼠标上空片刻，然后，轻轻点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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