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宴会厅像个镶金嵌玉的巨型琥珀，将A市半数的名流显贵都凝固在其中。空气里浮动着香水、雪茄与金钱混合的熟稔气味。叶倾云端着一杯几近满溢的香槟，指尖冰凉，倚在远离中心喧嚣的廊柱旁，看着衣香鬓影的人群像潮水般分合聚散。五年，足够让一个陌生的环境变得熟悉，也让熟悉的变得面目全非。比如她的丈夫，林辰，此刻正站在不远处，与人谈笑风生，侧脸线条是她从未见过的舒缓，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柔软的期待。他从不会用这种表情看她。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名为“合约”与“家族”的冰冷河流，互不侵犯，也永无交汇。

水晶吊灯的光芒碎在她眼底，有点刺目。她微微侧过头，想将杯中那点冰凉的气泡饮尽，视线却不经意地掠过入口处。

然后，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骤然放缓了流速。

人群再次分开，一道身影在主办方负责人殷勤的引领下，步入了这片流光溢彩。那女人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哑光黑丝绒长裙，款式简单至极，却勾勒出清瘦修长的身形。乌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疏淡，唇色很浅，像一幅被时光浸染得有些褪色的水墨画，周身却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冽气场，将周遭的喧闹与热络不动声色地推拒开来。

叶倾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猛地抛向高空。

白雪落。

当年出国留学，自己给她发的消息，她为什么不看？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现在又出现在这...

这个名字无声地在唇齿间滚过，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遥远记忆里栀子花的模糊香气。是她。大她两届，总是独来独往，在图书馆角落一坐就是一下午，侧脸安静得让人不敢打扰的白雪落。是她偷偷注视了整整两年，毕业时鼓足勇气却最终没能送出那封信，只能看着背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的白雪落。

“她回来了？”旁边有压低的议论声钻进耳朵，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林家这次面子可真大，连这位都请得动？”

“听说在国外几年，成就不得了，这次回来，怕是……”

“啧，怪不得林少今天魂不守舍的，眼光一直往门口瞟……”

零碎的话语像冰冷的针，一下下刺入叶倾云的耳膜。林辰……白月光……出国……几年未联系……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那道清冷的身影串连起来，指向一个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的事实。

原来，林辰那个放在心尖上，提都不能提的白月光。

是白雪落。

胃里一阵翻搅，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她看着林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脸上是她从未享有过的、真切而带着些许紧张的笑容。她看着白雪落微微颔首，唇边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算是回应。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叶倾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廊柱的阴影里。喉咙干得发紧。她需要一点空气，需要离开这里。她转过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朝着与那焦点中心相反的方向，朝着通往露台的侧门走去。

露台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瞬间包裹了她，吹散了从宴会厅里带出来的那股沉闷的暖香。她扶着冰凉的栏杆，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涩意。城市璀璨的灯火在远处铺陈开，像一片坠落的星河，却照不亮她此刻晦暗的心绪。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却异常清晰。

叶倾云身体一僵，没有回头。

那人在她身边稍远的位置停下，同样倚在了栏杆上。夜风送来一丝极淡的、冷冽的香气，不是任何一种她熟悉的商业香水，更像是雪后松林的气息。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模糊的乐声与城市永恒的嗡鸣作为背景。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叶倾云几乎以为对方只是同样出来透气的陌生人。

一道目光落在她侧脸上，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终于无法再躲避，慢慢转过头。

白雪落正看着她。那双眼睛，依旧如记忆中一般，是清澈的，却也是望不见底的深潭。只是此刻，潭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燃烧，映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跳跃着一种叶倾云看不懂的、近乎炽热的专注。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清水。

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像她此刻的心情。

白雪落的视线，从叶倾云微微泛红的眼眶，缓慢地移到她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抿紧的唇瓣，最后，重新定格在她带着些许慌乱与询问的眼眸。

她微微倾身，向叶倾云靠近了一点点。

距离拉近，那冷冽的香气更清晰了些。

然后，叶倾云听见她的声音，比夜风更轻，却带着某种玉石相击般的质地，清晰地敲在她的耳膜上：

“叶小姐，好久不见。”

短暂的停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炽热与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奇异地交织着。

“一个人在这里，是喝醉了？”

叶倾云没有说话。

她说完，站直了身体，将杯中剩余的清水一饮而尽。水流划过她白皙的脖颈，喉间微微滚动。

“风大了，小心着凉。”

留下这句听不出是客套还是关心的话，白雪落转身，黑色的丝绒裙摆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悄无声息地融回了宴会厅那片耀眼的光晕里。

露台上只剩下叶倾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