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天都这场雨，来得泼天似的急。长街静得只剩雨脚砸地的声响，行人早散了个干净。

两侧青瓦木楼浸在湿意里，飞檐垂落的雨线串成珠帘，墙根的绿藤与阶上青藓倒被洗得翠意逼人。

急风裹着雨丝扑在面上，文潇深吸了口气——潮湿里裹着草木的清鲜，更勾人的是一缕暖香：是汤锅滚着的面味儿。

面摊的老丈正猫着腰往棚下拽淋透的木桌，嘴里念叨着“再这么下，今日的面怕要馊在锅里”。

油布棚子窄窄的，只容得下一张桌，此刻桌边坐着个粉衣少女：斗笠檐下缀着黑纱，遮了半张脸，指尖捏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啜着，倒像是把这急雨当景看。

文潇收了伞，伞骨上的水珠顺着棚沿坠进泥里，她往那唯一的空位坐去，目光扫过汤锅上腾起的白汽，喉间轻动了动。

文潇“一碗素面，劳烦了。”

文潇落坐时指尖轻叩桌面，自然地坐到粉衣少女对面。

面摊老板正愁雨中空守，闻言立刻应得响亮，转身便往灶台去，铁锅与木勺碰撞出轻快声响。

不多时，一碗热面已搁在案上——清汤泛着细碎油星，几片青菜卧在面条上，撒的葱花鲜绿，热气裹着麦香直往鼻尖钻。

黑纱后的眸光悄然落在文潇身上，她却浑然不觉，抬手去取桌边瓷瓶，见瓶身系着的小竹片上有字迹，忽然顿住。

文潇盯着竹片蹙眉片刻，抬眼望向对面少女，语气诚恳

文潇“劳烦妹妹帮个忙，我不认字，这上面写的是盐还是糖？”

粉衣少女微微倾身，目光扫过竹片后轻笑出声，嗓音脆生生的说

讹兽“是盐。”

文潇“谢谢妹妹”

文潇致谢后旋即拧开瓶盖，往面里撒了些调味，白雾氤氲中低头搅了搅面条。

风卷着雨丝掠过雨棚，少女檐下黑纱被掀得轻扬，露出来的面容娇俏得亮眼——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圆脸饱满，一双杏眼滴溜溜转，嘴角还噙着抹藏不住的狡黠。

文潇“妹妹生得这般好看，怎的戴面纱斗笠遮着？”

讹兽这日头毒得很，晒黑了脸，多少珍珠粉都救不回来。

少女脆生生答着，指尖还轻点了下斗笠。

文潇瞥向棚外瓢泼大雨，眼底掠过丝笑意，顺势道

文潇“说得在理。妹妹方便递双筷子吗？”

少女应声从竹筒里抽筷，却径直递来三根。递到半途，文潇陡然探手，指节用力攥住她手腕，力道沉得惊人。

筷子“当啷”砸在桌面，少女瞳孔骤缩，另一只手猛地拍向木桌——震起的筷子凌空直射文潇面门。

文潇腰身一拧侧身避开，少女趁机转身欲逃，却被文潇冰凉手指如灵蛇般缠上手腕，狠狠拽回。

吃痛之下，少女回身抄起桌上茶盏、茶壶，劈头盖脸朝文潇砸去。

慌乱间斗笠滚落，少女浓密发髻中骤然竖起两只毛茸茸的长耳，灯笼似的红瞳里盛满惊恐，妖相毕露。

文潇身形如蝶掠越过木桌，不等她踏出雨棚，指尖已精准扣住其脉门，力道沉得让少女痛得眼眶泛红，却仍愤愤瞪着她。

文潇果然，越俏的小家伙，越会骗人。

讹兽明明是姐姐先撒谎！你发髻插着笔，偏说不识字，比我坏多了！

讹兽“雾女姐姐，果然没说错，你们凡人可真是诚实……”

文潇不恼，扣着脉门的手分毫未松，另一只手抬落间姿态优雅，一把粉末已轻飘飘撒向少女。

文潇“此乃涣灵散，居家缉妖必备，专治各类狡黠谎语，百试百灵。”

文潇松手时笑意温婉，语调柔润如春水，语气却透着不容置喙的理直气壮。

粉衣少女暗骂“下三滥”，心头刚涌起愤懑，便觉视线骤然模糊，四肢软得卸了力，眼前一黑直直晕厥过去。

文潇俯身取绳索将她捆牢，避免押解回缉妖司途中生变。

转身放下面钱时，瞥见瘫在灶台边吓晕的老板，终是于心不忍，又添了几枚铜板压在碗底，权作受惊补偿，才拎起昏迷的少女踏入雨幕。

长街雨雾未散，一蓝一粉两道身影共撑一柄油纸伞。高者着青衫，眉眼带笑目视前方，步履悠然似闲庭信步；

矮者穿粉裙，鼓着腮帮子耷拉着肩，眼眶泛红可怜巴巴，每一步都挪得极不情愿——两人手腕被缠满符文的束妖索拴在一起，红绳在雨幕中格外扎眼。

讹兽“你是崇武营的人？”

粉衣少女瘪着嘴，越想越委屈，只怪之前没有好好听雾女说的话，才栽在这人手里。

一想到传闻中崇武营对妖怪的狠厉，她圆眼睛里瞬间蓄满泪光，鼻尖也泛红了。

文潇闻言轻笑，指尖漫不经心拨了下伞沿水珠

文潇“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哪够格进崇武营？不过是对妖怪多些好奇，顺手捡个小麻烦罢了。”

讹兽“你不是他们的人，难不成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粉衣少女圆睁着眼，睫毛眨得飞快，满是疑惑追问

讹兽“你是谁？就不怕我是妖？”

文潇“不过一只爱撒谎的小兔子，我文潇有何可惧？”

讹兽“你便是文潇？”

这名字入耳的刹那，少女陡然拔高音量，惊得差点跳起来。

诧异、怯意、敬畏掺着几分不信在脸上交替翻涌，末了她俯身前倾，眼神灼灼地将文潇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像是要辨清真假。

文潇将她神色变化尽数纳入眼底，唇角弯起一抹浅笑，笑意里却藏着几分无奈

文潇“看来我在你们妖界，倒是名声在外……”

少女发髻里的毛茸茸长耳又冒了出来，慌忙摆着手否认

讹兽“不不不，你就是个没名气的小丫头，压根没妖怪认得！”

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早已炸开了锅——对对对！哪有妖怪不知文潇大人？她可是大荒新任神女，名头如雷贯耳、鼎鼎有名，早传遍整个妖界！只可惜……

文潇指尖轻探，捏住那毛茸茸的兔耳轻轻摩挲

文潇“讹兽，形似狡兔，人面能言，惯会颠倒黑白、心口相悖……最会扯谎的小机灵鬼，说的就是你吧？”

她早从古籍中得知讹兽特性，故而起初才故意设局试探。

讹兽慌忙抬手护住耳朵，不让她随意揉捏，急声道

讹兽“错！全错了！”

心里却连连应和——对对对，句句都说到点子上。

文潇“虽为妖兽，讹兽本性向善，并非嗜杀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