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顶上的水晶灯晃得人眼花，空气里还残留着午宴的喜庆味道，混着香槟的微醺和无数种香水气，织成一张黏腻的网，罩在每一个盛装出席的员工头上。林溪捏着手里那张硬挺的“优秀员工”获奖通知卡片，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她缩在座位上，只盼着这冗长的流程快点走完，奖金到手，然后立刻、马上，回家甩掉这双挤脚的高跟鞋，瘫进柔软的沙发里，点一份麻辣香锅外卖，最好再配一部无脑下饭剧。
完美。这才是她林溪该过的日子。
“下面，即将揭晓本年度的优秀员工名单，获奖者将由新任总裁亲自颁奖——”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煽动人心的激昂，在偌大的礼堂里回荡。
林溪身边的同事小雅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溪溪，听说今年名单有你！可以啊，闷声发大财！”
林溪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但脸上还是那副咸鱼标准的、没什么追求的淡定：“啊？真的吗？可能就是运气好吧。”她只想安稳摸鱼，拿份死工资，优秀员工这种带着光环和额外责任的头衔，其实并非她所愿，但……奖金实在诱人。
“而且听说新总裁特别帅！年轻有为！今天的奖项全由他亲自颁发！”小雅继续八卦，眼睛闪着光，“说不定，这就是你走向人生巅峰的起点！”
林溪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人生巅峰？算了吧。她的人生理想是躺平，不是攀登。至于新总裁？关她屁事。她连新总裁姓甚名谁都没留意。
“……技术部，张伟！市场部，林溪！”
聚光灯猛地打在她身上，刺得她下意识眯了眯眼。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混杂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林溪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站起身，拎着有些过长的裙摆，小心翼翼地朝台上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又令人心慌的哒哒声。
终于走上台，站定在一排领导面前。她微微鞠躬，然后抬头，准备从颁奖人手里接过那本象征性的荣誉证书和那个厚厚的、代表着实质奖励的信封。
然而，当她看清站在自己面前，即将为她颁奖的人时，林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耳边所有的喧嚣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怎么会是他？
傅璟深。
那个三个月前，和她一起出现在民政局拍照窗口后面，表情冷漠得像在签署商业合同的男人。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法律层面的伴侣，现实生活里却连陌生人都不如的闪婚对象。
他穿着一身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如松，站在明亮的灯光下，比周围一众发福的中年高管不知耀眼了多少倍。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的黑眸如同浸了寒潭的水，此刻正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锐利得像是能穿透她强装镇定的皮囊，直看到内里那个惊慌失措的灵魂。
他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错愕，快得让林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但他指尖微凉的温度，在将证书和信封递到她手里，两人皮肤不可避免发生短暂接触时，清晰地传递了过来。不是幻觉。
林溪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差点没接住。她飞快地垂下眼，不敢再与他对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蹦跶，几乎要撞破肋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硕大加粗的字幕在滚动：完蛋了！他怎么在这里？！新总裁？！傅璟深？！那个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商界大佬，就是她那个挂名老公？!
她这三个月在公司摸鱼划水、吐槽老板、传播八卦的光辉事迹……他知不知道？
“恭喜。”低沉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两个字，从他薄唇中吐出，像冰珠砸在地面上。
林溪喉咙发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细若蚊蚋：“……谢谢傅总。”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抱着证书和信封，挪到了旁边获奖者该站的位置上，感觉傅璟深那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仍如有实质地钉在她的侧脸上。
就在她大脑持续宕机，拼命思考着“找什么理由辞职最好”这个严肃问题时，台下忽然响起一阵更大的骚动。
一个她熟悉的身影，抱着一大束鲜艳俗气的红玫瑰，大步走上了台。是周昀前辈，她刚进公司时带她的师父，也是她……曾经悄悄暗恋过好一阵子的人。
聚光灯追随着周昀，他脸上带着温和而郑重的笑容，一直走到林溪面前，在全体员工和所有领导的注视下，将那一大束玫瑰塞进了她空着的怀里。
“林溪，”周昀的声音透过别在他衣领上的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期待，“有些话，藏在心里很久了。从你进公司第一天起，你的努力、你的善良、你的笑容，就深深吸引了我。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想问你——”
林溪抱着那束扎人的玫瑰，感觉怀里像揣了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她不敢看周昀深情的眼睛，更不敢看旁边那道几乎要将她冻结的冰冷视线。她甚至能感觉到傅璟深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舞台区域的温度都骤降了好几度。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做我的女朋友吗？”
台下静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起哄声、口哨声和掌声。“答应他！答应他！”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林溪站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她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边是曾经萌动过的好感与眼下骑虎难下的场面，另一边，是那道冰冷刺骨、带着无声警告的视线，以及那份白纸黑字、违约金后面跟着一串零的婚前协议。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
年会最终是如何结束的，林溪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几乎是落荒而逃，拒绝了周昀送她回家的提议，也避开了所有想来八卦的同事，像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那套位于市中心高级公寓——她和傅璟深“婚后的家”。
用指纹解锁推开厚重的入户门，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她松了口气，踢掉折磨了她一整晚的高跟鞋，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正准备摸黑去厨房倒杯水压压惊。
“啪嗒”一声轻响。
客厅中央的水晶吊灯骤然亮起，刺目的光线让她不适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傅璟深颀长的身影就倚在客厅通往餐厅的拱门边。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家居服，少了几分台上的凌厉，但那股迫人的气场却丝毫未减。他手里拿着一个暗红色的小本本，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动着。
结婚证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不会要秋后算账吧”
傅璟深抬眸，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比年会上更冷，更沉，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薄唇微启，语调平缓，却字字砸在林溪的心尖上：
“傅太太，”他晃了晃手里的红本本，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是你贵人多忘事，忘了你已经结婚的事实？还是你故意挑衅我？”
林溪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是尴尬，是恼怒，也有一种被当场抓包的心虚。她攥紧了手心，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串天文数字般的违约金在她眼前疯狂跳动。
不行，不能冲动。为了钱，为了自由，忍！
她强行扯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颤：“傅总，误会，都是误会啊！我……我不知道他会……我……”
傅璟深迈开长腿，一步步朝她走近，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烟草味，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
他微微俯身，深邃的眼眸锁住她闪烁的视线，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林溪，记住我们之间的协议。想想违约金，”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安分守己，别给我整出任何幺蛾子。我的耐心有限。”
那眼神，那语气，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林溪所有试图辩解和反抗的泡沫。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疏离与掌控欲，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她只是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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