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

第1章 拍卖场的尘埃

A市，深秋。

夜幕下的“铂宫”拍卖行灯火通明，如同蛰伏在都市心脏的一颗奢华宝石。门前名流云集，豪车如流水般驶过，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金钱与权力交织的特有气息。这里是顶级玩家的游戏场，一件件稀世珍品在鎏金的拍卖槌下易主，每一次落槌都伴随着天文数字的诞生。

二楼，一间私密性极佳的VIP包厢内。

傅宴端坐在舒适的丝绒扶手椅里，长腿交叠，姿态放松却自成一方不容侵犯的气场。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定制西装，衬得他近一米九的身形愈发挺拔劲瘦。包厢内柔和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俊美温和，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的，是历经商场沉浮后淬炼出的冷静与威严。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翻动着手中的拍卖图录，目光掠过那些古董字画、珠宝地产，如同浏览一份寻常的工作报告，情绪没有丝毫波动。这些在外界看来足以掀起狂潮的物件，于他而言，不过是资产配置中一些可增可减的数字，或是偶尔用来装点门面的收藏品。

今天的重头戏，是一幅十九世纪的欧洲名画，傅宴此行的目的也正是它。集团新落成的艺术中心需要几件镇馆之宝，这幅画勉强够格。

拍卖师富有煽动性的声音透过隐藏的音响系统传来，伴随着楼下大厅偶尔响起的竞价声。傅宴并未过多参与，只在他认为合适的价位，对身旁的助理微微颔首，助理便会举起号牌，报出一个足以让大多数竞争者偃旗息鼓的价格。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同他掌控着庞大的跨国集团，精准，高效，不容置疑。

“接下来，是本次拍卖会的一个特殊环节，”拍卖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艺术品，而是一份……‘契约’。”

图录上并未记载这一项，傅宴翻阅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包厢的单向玻璃外。楼下大厅的灯光似乎也暗了几分，聚焦在拍卖台中央。

一个巨大的、覆盖着黑绒布的笼子被推了上来。

拍卖师揭开了绒布。

会场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笼子里，蜷缩着一个身影。非常年轻，看起来不过少年模样，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略显陈旧的白衣黑裤，像是某种制服。他低垂着头，柔软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纤细得惊人，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在灯光下几乎透明。

像一件被不慎打碎后，随意丢弃在角落的精致瓷器。

“这是经由合法程序确认的‘债务继承人’，”拍卖师的用词谨慎而冰冷，“林宇，17岁。其父林某生前欠下巨额债务，现已无力偿还，依据相关协议，其子林宇自愿以劳务抵债的形式，由拍卖行代为寻找‘监护人’，直至债务清偿……”

所谓的“自愿”和“劳务抵债”，不过是掩盖某些灰色地带的遮羞布。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人口交易，只是披上了看似合法的外衣。A市的阴暗面，偶尔也会以这种形式，突兀地闯入他们这些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

竞价开始了，但应者寥寥。毕竟，对于在座的多数人而言，收养一个来历不明、背负债务的拖油瓶，并非什么有趣的消遣。几个出价者也多是抱着猎奇或是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价格攀升得缓慢而犹豫。

傅宴的目光落在那个少年身上，平静无波。他并非慈善家，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可以浪费在这种显而易见的麻烦上。世界的运行规则他再清楚不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眼前的少年不过是这条规则下的又一个牺牲品。

他移开视线，准备继续等待他的名画。

然而，就在他目光即将彻底离开的瞬间，笼中的少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极其精致的脸，五官小巧玲珑，像是被技艺最精湛的匠人精心雕琢出的娃娃。尤其是一双眼睛，瞳仁极大，颜色是纯粹的墨黑，此刻因为恐惧和屈辱，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光，眼尾泛着薄红。

但这双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极力压抑却仍破土而出的……不甘，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

少年的目光没有焦点，茫然地扫过二楼那一排排象征着权贵的VIP包厢，似乎想穿透那单向的玻璃，寻找一丝渺茫的希望。

傅宴的视线，与那双朦胧的泪眼，在无形的空气中相遇了。

当然，少年看不到他。

但傅宴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看到那细微的颤抖，看到那紧咬的下唇渗出的血丝，看到那脆弱脖颈上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

像一只误入陷阱、瑟瑟发抖的幼兽，美丽，易碎，并且……无助。

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极轻微地拨动了傅宴常年波澜不惊的心弦。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看到合眼缘的物件时，产生的纯粹占有欲。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在祖父身边时，祖父书房里那个据说是宋代官窑的雨过天青瓷瓶，也是这般脆弱易碎，需要最精心的呵护，却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祖父曾说，有些东西，看到了，就是缘分，错过了，或许就再也遇不到了。

助理低声询问：“傅总，这幅画之后就是压轴了，我们需要提前准备吗？”

傅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目光依旧锁定在楼下那个笼中的少年身上。

拍卖师已经开始倒数：“……当前最高价四十五万，还有没有加价的？四十五万第一次……”

这个价格，大概只够买下傅宴手腕上那块表的一个零头。

对于一条鲜活、并且极其符合他审美的人命来说，太廉价了。

就在拍卖师即将喊出“第二次”时，傅宴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拍下来。”

助理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但立刻恢复了专业素养，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号牌。

“VIP三号包厢，出价五十万。”拍卖师的声音透出一丝惊喜。

全场寂静。没有人会为了一个“麻烦”去和傅宴争。

“五十万第三次！成交！”槌音落定。

傅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拍下了一件寻常物品：“去办手续。把人带到车上。”

“是，傅总。”助理躬身应道。

傅宴最后看了一眼台下。那个叫林宇的少年似乎还没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命运转折中回过神来，依旧茫然地睁大眼睛，被人从笼子里带出来时，脚步虚浮，差点摔倒。

傅宴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

或许，养一只娇气的小猫，会比收藏那些冷冰冰的古董，更有意思。

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包厢，将拍卖场的喧嚣与窥探的目光尽数抛在身后。

今夜，他带回傅家的，不仅仅是一个债务缠身的少年。

而是一颗，或许会在他精心编织的牢笼里，逐渐变得依赖、无法离开的，脆弱而又美丽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