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杭州。
晨曦透过工作室的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黄星揉了揉酸涩的双眼，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昨晚的研究笔记。他已经在工作室里连续工作了近二十个小时，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他在浙江大学历史系任教的老同学周明远。
"黄星，听说你最近在查南宋青花的事？"周明远的声音带着学者特有的谨慎，"我这边有些资料，你可能会感兴趣。"
半小时后，两人在浙大图书馆的特藏室里相对而坐。周明远推了推眼镜，将一本泛黄的线装书推到黄星面前。
"这是明代编纂的《临安遗事》，里面收录了不少南宋时期的野史笔记。"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一处记载，"你看这里。"
黄星凑近细看，只见上面写着："景定间，有窑工邱某，擅青料，所烧器物色如天青，技压官窑。后事发，下狱，不知所终。"
"邱某..."黄星的心脏猛地一跳，"是邱鼎吗？"
"很难说。"周明远摇摇头，"史料记载太过简略。不过..."他压低声音，"我查过修内司的匠籍记录，景定年间确实有个叫邱鼎的窑工，因'私造逾制'被除名。"
黄星感到一阵寒意。历史的碎片正在一片片拼凑起来，而每一片都指向一个悲剧的结局。
"还有这个，"周明远又拿出一份复印件，"这是从日本一个私人收藏家那里得到的，据说是南宋时期一个书商的日记。"
黄星接过复印件，手微微发抖。日记的日期是"景定五年春"，其中一页写道：
"近日坊间传言，沈氏书坊藏有异宝，夜放青光。官府屡次搜查，皆无所获。沈氏少主闭门谢客，形销骨立，似是重疾缠身。"
沈星...他也被卷入其中了。黄星握紧了胸前的瓷片，仿佛能透过时空感受到那份绝望。
"这些资料太珍贵了。"黄星感激地说，"明远，谢谢你。"
周明远摆摆手："别客气。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我得提醒你。最近圈子里有些传言，说你在炒作'宋代青花'的概念。北京那边的几位老专家，对你的那块瓷片很是不以为然。"
黄星苦笑道："我料到会这样。毕竟'宋代无青花'是学界的主流观点。"
"不仅如此，"周明远神色严肃，"我听说有人准备联名写文章质疑你的发现。你要有心理准备。"
离开图书馆时，黄星的心情异常沉重。不仅是因为学术界的质疑，更是因为那段正在逐渐清晰的悲剧历史。八百年前的邱鼎和沈星，是否也面临着这样的压力与困境？
回到工作室，他做了一个决定：要去景德镇一趟。既然这块瓷片很可能出自修内司官窑，那么在现代的瓷都，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他订了第二天前往景德镇的机票，然后开始整理行装。在收拾资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块青花残片上。在午后的阳光下，缠枝莲纹仿佛活了过来，在釉面下缓缓流动。
"带我去找答案吧。"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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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4年，南宋景定五年，春。临安。
春日的临安，本该是桃红柳绿、游人如织的季节。但今年的春天却带着一丝不寻常的寒意。北方的战事吃紧，朝廷加征赋税的消息不时传来，给这座繁华帝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沈记书坊，变化更为明显。曾经门庭若市的店铺，如今常常整日不见一个客人。沈星坐在柜台后，面前摊开着一本《昭明文选》，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他的脸色比冬日时更加苍白，眼下的阴影也更深了。自从那只青花小瓶被藏入夹墙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晚，他都会在深夜惊醒，仿佛听到官差叩门的声响。
"少东家，"沈安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该用午膳了。"
沈星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先放着吧，我不饿。"
老仆人担忧地看着他："您这样下去不行啊。自从年后，您就吃得越来越少..."
"我没事。"沈星打断他，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后院的方向。
自从那个雪夜之后，邱鼎就再没来过书坊。不是他不想来，而是沈星再三叮嘱他不要来。官府对书坊的监视越来越严密，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但思念如影随形。每当夜深人静时，沈星都会悄悄打开夹墙，取出那只青花小瓶。在月光下，幽蓝的缠枝莲纹仿佛会呼吸一般，让他想起邱鼎那双明亮的眼睛。
"你一定要平安..."他对着小瓶轻声说。
此时的凤凰山麓，修内司官窑的气氛同样紧张。
邱鼎正在为一批御用青瓷碗施釉，动作机械而精准。但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山下的清河坊。已经三个月了，他没能见到沈星。每次托人带去的口信都石沉大海，这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邱师兄，"一个年轻匠人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了吗？监窑官大人最近在查私用窑厂的事。"
邱鼎的手微微一颤，釉料差点洒出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据说有人举报，说咱们这儿有人私烧违禁器物。"年轻匠人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师兄，你之前用的那个小窑..."
"我已经很久没用了。"邱鼎打断他，但心中警铃大作。
他想起那个雪夜，远处若隐若现的火把光亮。难道当时真的被人看见了？
午休时分，他借口要去后山采釉料，悄悄来到了那个曾经烧出青花小瓶的试验窑。窑口已经被他仔细清理过，看不出使用痕迹。但当他走近时，却发现窑边的泥土有被翻动过的迹象。
有人来过这里。
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如果官差找到这里，很可能会顺着线索查到书坊，查到沈星...
必须尽快把青花小瓶转移走。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现在书坊肯定被严密监视着，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害了沈星。
就在他心乱如麻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邱鼎，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猛地转身，看到师傅站在不远处，脸色凝重。
"师、师傅..."邱鼎一时语塞。
老人走近，目光如炬地扫视着窑口："我听说监窑官在查私窑的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最近...没再用这个窑吧？"
邱鼎垂下头，不敢与师傅对视。
老人叹了口气："孩子，我知道你有天赋，想试验新东西。但现在不是时候。"他拍了拍邱鼎的肩膀，"朝廷对匠人的管束越来越严，稍有不慎就是杀头的大罪。你...好自为之。"
看着师傅离去的背影，邱鼎感到一阵绝望。连师傅都这么说，说明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
当晚，他辗转难眠。月光从工棚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沈星时的情景，那个站在柳絮中的白衣少年；想起他们一起品茶论瓷的午后；想起那个雪夜，沈星看到青花小瓶时惊喜的表情...
"无论如何，我都要保护他。"他在心中发誓。
第二天，他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决定：他要亲自去一趟书坊。必须警告沈星，让他有所准备。
然而，当他趁着夜色来到清河坊时，却发现书坊周围果然有官差巡逻。他躲在暗处，看着那些佩刀的身影在书坊前来回走动，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书坊的后门轻轻打开一条缝。借着月光，他看到了沈星苍白的脸。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那担忧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沈星也知道危险正在逼近。
两人隔着一条街，在夜色中对视了一眼。没有言语，没有手势，但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邱鼎悄悄退入更深的黑暗中。现在不是相见的时候，他不能给沈星带来更大的危险。
回到窑厂时，天已经快亮了。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明。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形——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最坏的地步，他必须想办法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至少要保住沈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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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景德镇。
黄星站在中国陶瓷博物馆的展厅里，凝视着橱窗里的一件元代青花梅瓶。那熟悉的钴蓝色，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胸前的残片。
"很震撼，不是吗？"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黄星转身，看到一个穿着中式褂子的老人站在身后。老人约莫七十岁年纪，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透着学者特有的气质。
"您是..."
"邱明远，"老人伸出手，"博物馆的特聘研究员。听说你在研究宋代青花？"
黄星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老人笑了笑："周明远是我的学生。他跟我说了你的事。"他的目光落在黄星胸前的木牌上，"这就是那块瓷片？"
黄星下意识地捂住木牌，有些戒备。
"别紧张，"邱明远摆摆手，"我对你的发现很感兴趣。事实上，我们邱家世代都是瓷匠，祖上据说就在修内司官窑做过工。"
这句话让黄星心中一动："真的吗？那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邱鼎的匠人？"
老人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在博物馆的茶室里，邱明远向黄星展示了一本泛黄的家谱。
"这是我们邱家的族谱，"他翻到其中一页，"你看这里。"
黄星凑近细看，只见在家谱的南宋部分，赫然写着："邱鼎，景定年间修内司窑工，因罪流放，卒于边陲。"
"因罪流放..."黄星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有些发抖，"是什么罪？"
"族谱上没有详细记载，"邱明远摇摇头，"只说是'私造逾制'。但..."他顿了顿，"家族里一直有个传说，说邱鼎是因为烧造了一件惊世骇俗的青花瓷，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黄星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传说的细节与他的发现完全吻合。
"那件瓷器...后来怎么样了？"
"据说在混乱中被打碎了，"邱明远叹了口气，"只留下一块残片，被邱鼎的徒弟偷偷藏了起来，代代相传。不过..."他苦笑道，"这终究只是个传说，那块残片从来没有人见过。"
黄星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木牌。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块瓷片就是传说中那件青花瓷的残片。
"那...沈星呢？"他忍不住问，"您听说过沈星这个人吗？"
邱明远思索片刻："沈星...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站起身，在书架上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本旧书，"这是《临安坊市考》，里面提到过清河坊的沈氏书坊。"
他翻到其中一页："你看，这里写着：'沈氏书坊，景定五年闭店，少主沈星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黄星感到一阵心痛。这对有情人，最终竟是这样的结局吗？
"还有一个细节，"邱明远指着书页下方的小字注释，"据说沈星失踪前，书坊曾经失火，但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奇怪的是，事后清理火场时，人们发现书坊的夹墙被人打开了，里面空无一物。"
夹墙！黄星想起梦中那个藏匿青花瓷瓶的夹墙。难道沈星在失踪前，已经把瓷瓶转移走了？
太多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但他确信，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真相。
告别邱明远后，黄星在景德镇的古窑遗址间漫步。夕阳西下，古老的窑址在余晖中显得格外苍凉。他仿佛能听到八百年前窑火的呼啸，能看到那个在窑前守候的年轻匠人。
在一处复原的宋代窑口前，他停下脚步。窑工正在演示传统的烧窑技艺，跳动的火光让他想起了那个雪夜的梦境。
"邱鼎..."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晚风吹过，带着瓷土特有的气息。黄星感到胸前的瓷片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他的疑问。
也许，答案就藏在下一个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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