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重逢

海城市局的消毒水味混着素描纸的草木香，沈翊站在物证科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铅笔——爆炸后的三个月，他能精准还原任何一张脸，却拼不回自己的过去。那些关于正义、执念的碎片在脑海里打转，唯独少了最关键的情感锚点，连曾经放在心尖上的名字，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沈老师，该去做心理评估了，这次是市局特邀的专家。”同事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心理诊所的门推开时，率先撞进耳朵的是温润低磁的男声，正对着电话轻声叮嘱：“术后记得按时复查，饮食清淡，有不适随时打我电话。”

沈翊抬眼，看见办公桌后坐着穿白大褂的男人，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沉静柔和，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钢笔水。“你好，我是莫青成，心内科医生，兼任市局心理支持顾问。”他起身时动作从容，声音像配音剧里的旁白，自带安抚人心的力量，“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不用有压力。”

这是莫青成的习惯——主业救死扶伤，副业靠配音和心理疏导传递温度，不爱交际却总能精准捕捉他人的脆弱。他没有追问沈翊的记忆缺口，只是递过一杯温水，聊起了画展和古典乐，偶尔穿插几句美食做法，从胡椒猪肚鸡到鲜虾胶酿荷兰豆，语气平淡却细节满满。

沈翊紧绷的肩线渐渐松弛。他不懂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放下戒心，只知道莫青成的温柔不带任何探究，像深夜里的配音直播，安静却有力量。他开始频繁来诊所，有时是做评估，有时只是坐一会儿，听莫青成用磁性嗓音读诗，或是聊他配音时的趣事。素描本里，不知不觉多了一张又一张莫青成的侧脸，有他低头写字的专注，也有他谈及美食时的浅笑。

“记忆不用急着找，当下的感受才最真实。”莫青成某次递给他一份食谱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经常给你带便当。”

沈翊点头，心跳漏了一拍。他想，或许忘了过去也没关系，他可以喜欢上这个低调内敛、温柔通透的人，在他的庇护下，做个只懂画画的普通人。

直到三周后，市局接到一起网络诈骗案，需要调取后台数据。沈翊跟着网安组的同事，走进了“开挂了”工作室。

推开门，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作响，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靠在椅背上，嘴里嚼着口香糖，眼神锐利如鹰，正对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挑眉：“想破解我的防火墙？再练个十年。”

听见动静，男人抬头，目光在触及沈翊时骤然定格，口香糖的咀嚼声停了。

“沈翊？”秦淮的声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他妈还活着？”

沈翊愣住了。他不认识这个男人，可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尖锐的痛感让他下意识蹙眉。眼前的人浑身透着“不好惹”的气场，和莫青成的温和截然不同，可那双眼睛里的复杂情绪——震惊、狂喜、又带着点怨怼，让他莫名心慌。

“我们认识？”沈翊迟疑地问。

秦淮嗤笑一声，站起身时随手抓过桌上的外套，露出手腕上的疤痕：“海州市郊的爆炸案，你忘了？我可是差点为了救你，把命搭进去。”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还是说，你连自己为什么会被炸，都忘了？”

沈翊的头突然剧痛，碎片式的画面闪过——火光、浓烟、有人喊他的名字，还有一双紧紧抓住他的手。他踉跄着后退，莫青成之前给的安全感瞬间崩塌。

“秦淮，注意分寸。”网安组同事连忙打圆场，“沈老师三个月前失忆了，不记得过去的事。”

秦淮的眼神暗了暗，痞气收敛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审视：“失忆？挺会选时候。”他没再多问，转身坐回电脑前，手指飞快敲击键盘，“要的数据五分钟后发你们邮箱，看完赶紧走，我这儿不招待闲人。”

沈翊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海州爆炸”四个字。他想追问，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攥紧口袋里的素描本——那里面，莫青成的侧脸画像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模糊的、带着烟火气的轮廓。

离开工作室时，秦淮突然从后面叫住他：“沈翊。”

沈翊回头，看见他靠在门框上，手里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眼神沉沉：“别信所有人，包括你现在觉得靠谱的人。”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打破了他试图构建的平静。莫青成的温柔是港湾，可秦淮的出现，却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可能——他的失忆，或许并非意外。

素描本里的两张画像，一张温柔似水，一张锐利如锋，在他的世界里，形成了尖锐的对峙。而被遗忘的真相，正藏在这对峙的缝隙里，等待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