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头一回瞧见宋知让打台球,也是头一回看我那青梅竹马的家伙摆弄这玩意儿。
C市「暮色」台球俱乐部里,水晶灯悠悠晃晃地悬在半空。暖洋洋的光,如同流水一般淌过墨绿色的球桌,把宋知让指间的球杆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亮。他弯下腰俯着身,左手稳稳当当地架在桌面上。小臂上挽起的袖口下,腕骨处那道浅淡的旧疤分外显眼——那是十五岁那年,被我攥着台球杆推搡时,磕在桌角留下的痕迹。
白球在他指力的操控下划出一道干脆利落的弧线,先撞得红球落袋,母球又借着反弹力转了个弯,稳稳地把黑球送进了中袋。“哇!”周围看球的女生忍不住失声尖叫,我的同桌林青青也紧紧攥着我的衣角:“我去,苏初予你快看呐!这也太帅了吧!”宋知让已经直起了身,用球杆轻轻敲着桌面,“哒哒”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俱乐部里格外清晰。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我,眼底藏着一丝熟悉的促狭。
我抱臂靠在墙边,杏仁眼垂着,故意让平静的眼神盖过眼底的波澜。只有我知道,每次见到宋知让时,某种久违的情愫就会悄然在心底滋生、扎根、发芽,我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直到目光触及他手腕上的伤疤,那点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破防,我不由得愣了愣神。周围的欢呼声还没散,我却忽然不敢再看——他每动一下,腕上的疤就晃一次,晃得我心里又酸又紧,只能转身走出台球厅。
夏末的风“呼呼”地吹乱了我的发丝,也吹乱了我的思绪。
十五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季节,伴着夏末的风,宋知让那稚嫩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别拉你的小提琴了,这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来看我打台球。”那时母亲总爱拿我和他比,我满心满眼都是要比宋知让更优秀、更耀眼,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所以当他伸手抢我的小提琴时,我急得要夺回来,可他从小就比我高,一抬手就把琴举过头顶,我踮着脚也够不着。气急之下,我失手推了他一把,宋知让一个趔趄猛地摔在地上,小臂狠狠磕在台球桌的铜制桌角,沉闷的声响让我瞬间僵在原地。他闷哼了一声,却没立刻起身,只是抬起头看我,眼里没有怒意,反倒带着点无措的委屈,像被主人误踢了的小狗。
我攥着小提琴的琴颈,指节泛白。明明该为“赢了”这一局而得意,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连呼吸都发紧。后来他手腕缠上白色纱布,我躲在窗帘后看他用没受伤的手在纸上写着什么,偶尔抬手揉一下磕到的小臂,笔尖顿了顿,却没回头看我这边。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道疤却像扎在我心里,明明是我弄出来的,我却比他还怕看见。
“初予!你怎么走这么快?”林青青追出来,手里还捏着没喝完的柠檬水,“宋知让刚赢了比赛就找你呢,你不等他吗?”我望着远处梧桐树上飘落的叶子,风裹着夏末最后一点燥热扑在脸上,却吹不散胸腔里的闷意。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宋知让。我不敢转身,生怕一回头便会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连心底藏不住的慌乱都会被他一览无余。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打趣,只是将一瓶冰可乐轻轻塞进我手里。递来的瞬间,他的指腹不经意擦过我的指尖,那种触感让我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仿佛被灼伤了一般。然而,他似乎并未察觉,只是挠了挠头,声音压得极轻,“你是不是还因为当年我抢你琴的事情生气?”他说着,腕骨上的疤痕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浅淡的光,“其实早就不疼了,真的。”
我捏着冰凉的可乐罐,指尖微微发颤。原来这么多年,我记着的是他举琴的“挑衅”、是母亲的比较,他却只记着我当时的气急败坏,连那道疤都成了替我藏住愧疚的秘密。风又吹过梧桐叶,沙沙的声响裹着夏末的余温,我捏着可乐罐的手慢慢松开,忽然懂了——刚才看见他腕上旧疤、听见他说“早不疼了”的那一刻,我把这种总绕着他转、见了才会有的心慌,叫做“心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