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第一缕照入笛飞声意识的,是剧痛。
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
更让他心惊的是,身体内部那种前所未有的虚空感——昔日奔流不息、足以劈山断海的内力,此刻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片死寂的荒原。
他猛地想坐起,却只换来一阵眩晕和肌肉的剧烈抗议。
“哎,别乱动!”
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带着些许责备,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果断。
他艰难地偏过头,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凑得很近的少女面庞。
肤若凝脂,一双杏眼清澈灵动,此刻正微微蹙着眉,打量着他。
她穿着简单的鹅黄色布裙,墨发用一根打磨光滑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山野般的鲜活与利落。
“你身上的骨头断了好几根,内伤更重,能捡回这条命,都得感谢山神爷爷保佑了。”她一边说,一边将一块浸了凉水的布巾敷在他的额头上,动作熟练而自然。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水……”最终,他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少女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取来一个陶碗,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温水一点点喂给他。
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稍稍驱散了脑海中的混沌。
“我……是谁?”他放下碗,问出了这个让他恐惧的问题。脑海里空空如也,除了剧烈的疼痛,没有任何关于过去的痕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少女——青芜,闻言眨了眨眼,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
她放下陶碗,双手抱胸,歪着头看他“这我可不知道。我在山谷下面的溪流边发现你的,你浑身是伤,泡在水里,要不是我的草药篓子被山风吹到你身边,我还发现不了你呢。”
她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但目光却敏锐地扫过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条和那双即使失忆也依旧深邃锐利的眼睛。
这绝非普通山民能有的眼神和骨相。
他闭上眼,努力想在空白的记忆里抓住什么,却只有几缕模糊的光影和刀剑碰撞的碎片声响,随之而来的便是更汹涌的头痛。
青芜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眼神微微一闪,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开朗的样子:“想不起来就别硬想了,我们这儿的老猎户说,脑袋受了重创,是会这样的。你先安心养着,等伤好了,说不定慢慢就想起来了。”
她说着,从一旁的矮几上端来一碗漆黑的药汁,浓郁苦涩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来,把药喝了。对你内伤有好处。”她将药碗递到他唇边,笑容甜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我叫青芜,你就安心在我这儿住下。放心,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医术还过得去,心肠也不错。”
他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容,迟疑了一下,还是就着她的手,将那碗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一饮而尽。
浓郁的苦涩味在口腔中炸开,让他暂时忽略了内心的茫然与身体的剧痛。
此刻的他,如同一张被彻底擦去的白纸,而这个名为青芜的山野女子,是纸上出现的第一笔色彩。
青芜接过空碗,看着他重新躺下,因药力而缓缓闭上双眼。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变得沉静而若有所思。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云雾缭绕的翠绿山谷,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
救他,是巧合,也是必然。
她认得他怀里那枚看似朴实无华、实则由玄铁所铸的令牌。
更认得他体内那股即使被诡异毒素“无心槐”化去,却依旧能在经脉中留下如此霸道痕迹的内力根基。
这个男人的来历,比她这隐居的山谷要深邃得多。
他的敌人,是那个用毒高手。
而他的重伤失忆,对于一直在暗中编织情报网、等待时机的她而言,无疑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契机。
青芜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隐秘的弧度。
“好好睡吧。”她轻声自语,声音融在山风里,“在你想起自己是谁之前,就先做我青芜的‘阿声’好了。”
窗外,山雾渐浓,将这小屋与外面的血雨腥风暂时隔绝。
△
这天
晨光熹微,青芜背着满篓草药推开篱笆院门,衣袂间还沾着山间的清露与凉意。
院内寂静得异样。她心下一沉,放下药篓疾步走向里屋。
门扉虚掩,一眼便瞧见笛飞声竟摔倒在榻边,墨发披散,一手勉力撑着地面,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透出他此刻的虚弱。
“你!”
青芜箭步上前蹲下,不由分说地扶住他的手臂,语气是难得的急切与严肃:“伤筋动骨尚需百日,你脏腑受损,内力空乏,怎能胡乱逞强?”她眉头微蹙,是医者不容置疑的权威,“有任何需要,唤我便是。”
这突如其来的严厉让笛飞声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眸。
却在四目相对的瞬间,见她又倏然弯起唇角,恢复了那副山野姑娘的烂漫神情,仿佛刚才的严厉只是错觉。
“我的意思是,”她语调轻快起来,“万一你这伤好不利索,坏了我‘青芜医师’的名头不说,更是白白浪费我踏露披霜采回来的宝贝草药。”
言语间,她已用力将他搀扶起来。男子身形高大健硕,大半重量骤然压在她肩上,青芜呼吸一窒,脚下不由得一个趔趄。
“小心!”
天旋地转间,她非但没能稳住,反而被带得向前扑去。
电光石火之际,笛飞声重伤之下竟反应奇快,手臂本能地一揽,将少女纤细的身躯紧紧护在怀中。
“砰——”
两人一同跌入身后柔软的床榻。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青芜只觉唇上一片微凉——因惯性而俯低的她,唇瓣不偏不倚,正正印上了他紧抿的、带着些许干涸血气的薄唇。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
她能清晰地看见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映出自己瞬间放大的惊愕面容。
周身被他清冽又带着药香的气息包裹,唇下冰冷的触感却仿佛点燃了一簇火,灼得她四肢百骸都僵住。
最先回过神的竟是笛飞声。
他率先移开唇,拉开半掌距离,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因重伤初愈而低哑:“抱……抱歉。”
青芜猛地弹起身,连退两步,方才扶他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尖微微发颤。
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绯红,从耳根悄然蔓延至脖颈。
她强自镇定,清了清嗓子,试图用玩笑掩盖那擂鼓般的心跳:“你……你这人看着冷冰冰的,怎么……怎么……”
话到嘴边,却发现词穷。
那片刻的触碰,冰凉却如烙铁般滚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