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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光灯,如月光般清冷,又似晨曦般柔和,精准地笼罩着舞台中央那架纯白的三角钢琴。
纤细的指尖悬于黑白琴键之上,仿佛栖息的白蝶,静谧,却积蓄着风暴。下一秒,指尖落下——
音符,活了。
如同被无形的风卷起的樱花花瓣,轻盈、绚烂,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瞬间充盈了整个庄严的音乐厅。旋律时而如溪流潺潺,低语着无人知晓的秘密;时而又如波涛奔涌,撞击着每一位聆听者的心扉。
舞台上的少女微闭着双眼,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她整个人似乎都与钢琴、与流淌出的音乐融为一体。樱色的长发如瀑般垂落,随着她身体细微的韵律轻轻晃动,发梢泛着舞台上独有的暖光。她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色小礼裙,裙摆缀着细碎的蕾丝,像一朵在夜色中悄然绽放的水仙。
偌大的音乐厅座无虚席,观众们屏息凝神,被这超越年龄的、充满灵魂的演奏所俘获。有人不自觉地捂住胸口,有人眼角闪烁着被美震撼的泪光。他们注视着台上那小小的身影,仿佛在见证一个奇迹。
最后一个音符,她没有用力敲击,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琴键。那声音,如同一片樱花最终飘落于平静的水面,漾开一圈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涟漪,随后,是彻底的寂静。
寂静持续了两秒,三秒……
旋即,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爆发,几乎要掀翻音乐厅的穹顶。观众们激动地起立,目光灼热地投向舞台,想要将那位赋予音符生命的“幻想奏者”深深印刻在脑海。
少女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澄澈的薄荷绿眼眸,如同清泉一般,里面还残留着演奏时的激情与迷离,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如同深秋的湖面。她站起身,面向观众,微微躬身行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嘴角噙着一抹温和却疏离的浅笑。
她没有在意如潮的掌声与欢呼,目光似乎毫无焦点地扫过台下,又似乎,穿透了这喧嚣,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
谢幕,转身,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幕布之后,留下满厅仍在回荡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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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球拍都握不好,你还差得远呢。”
那道身影立在球场中央,R帽檐的阴影遮蔽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一缕刺目的猩红自他额角滑落,沿着脸颊的曲线,最终滴落在干燥的泥地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痕迹。墨绿色的发丝被汗水与血濡湿,贴服在皮肤上。
另一边的佐佐部捂着脑袋蹲在地上,身体因后怕而微微发抖。方才那颗迎面而来的网球带来的冲击仿佛还在颅骨内回荡。然而,那颗黄球早已失去了所有力道,只是从高空坠落,在地面上乏味地弹跳了几下,最终滚到角落,静止不动。
裁判的声音打破了这凝滞的对峙:“比赛结束,越前龙马胜。”
场边,龙崎堇抱着手臂,脸上是了然的神情,她对身旁紧张地攥着拳头的孙女说道:“樱乃,龙马赢了。”
“真、真厉害!”龙崎樱乃仿佛这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小声惊叹,“没想到他真的会赢!”
“笨蛋!”佐佐部试图挽回最后一丝颜面,强撑着站起来,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当然是我让他的!像他这种货色要是再来一局……”
“喂,佐佐部,”同行的伙伴看不下去,出声打断,“你这样子很难看呢。”
“你就干脆点,认输吧。”
那个戴着帽子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琥珀色的瞳孔透过帽檐的缝隙直视过来,里面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平静的、近乎无聊的淡然。
“再来一局,我也无所谓。”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腕一转,那柄原本握在右手的球拍被轻巧地换到了左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那才是它本该在的位置。
佐佐部的瞳孔骤然收缩。
“还看不出来吗?”龙崎堇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也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你还真不死心呢。无论再打几次,你都赢不了越前龙马的。”
“你说什么!”佐佐部像是被踩到尾巴般叫嚷起来。
但越前龙马已经不再理会。他左手持拍,轻轻拍打着网球。
龙崎堇看着佐佐部那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缓缓吐出真相:“他是个左撇子。”
——而他刚刚,一直用的是右手。
佐佐部的脸瞬间僵硬,一旁的龙崎樱乃也捂住了嘴,低喃被风吹散:“不会吧……”
黄色的小球被高高抛向湛蓝的天际,到达顶点后,受引力牵引开始下坠。
在佐佐部惊骇的目光中,越前龙马的身体舒展开来,左臂带动球拍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啪!”
一声清脆的击打声。
网球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金色光束,并非冲向对手的身体,而是精准无比地从佐佐部张开的双腿之间穿梭而过,带起的风吹动了他的裤管。
佐佐部僵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巨大的羞辱感和无法理解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再也顾不得任何形象,而后连滚带爬地向后挪动,声音扭曲地大喊:“不打了!我不打了!”
他狼狈地逃离了球场,仿佛身后有什么怪物在追赶。
这场比赛,从那个墨绿色头发的少年站上场的那一刻起,结局便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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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味。
越前龙马压低了帽檐,坐在摇晃的公车座椅上。额角的伤口已经粗略擦拭过,凝固的血迹黏住几缕墨绿色发丝,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他记得刚才那个扎着双马尾、说话有些结巴的女孩提起,这附近有一所医院。
下了车,他循着指示牌走进那栋洁白的建筑,消毒水的气味弥漫着。跟着护士走向诊疗室的路上,在拐过一个安静的拐角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粉色——像是一缕头发,或者……别的什么,倏忽间没入了一扇半开的门后。
他脚步一顿,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视线定定地望向那扇门的方向。
“越前君?”护士的呼唤让他回神。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重新迈开了脚步。
带着清香的风吹过。
宫园樱拎着一小袋药,缓步走出医院大门。外面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驱散了周身萦绕的消毒水味道。
医院旁,一条安静的樱花小道向前延伸。
此时正值花期最盛的时节,粉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织成一片如梦似幻的穹顶。风过处,无数花瓣脱离枝头,纷纷扬扬,旋转着、舞动着,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花毯。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温柔的粉色所浸染,连空气都带着樱花的清浅气息。
她静静地走在落樱缤纷的小道上,目光所及,皆是飘舞的粉白。一片尤其完整、色泽鲜润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她的鞋边。她停下脚步,微微蹲下身,伸出白皙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将那朵完好的樱花拾起,托在掌心。
花瓣轻薄如绡,边缘带着细微的褶皱,脉络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她静静地看着,清亮的眼眸里映着这脆弱而美丽的生命。
忽然,一阵稍强的风吹过,卷起更多的花瓣,在她周围形成一场小型的、无声的花雪。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捧着那片樱花,缓缓地抬起头。
纷飞的樱花雨帘之后,小道的那一头,不知何时,静静立着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穿着红粉外套,黑色的短裤。身后背着网球包。R字帽檐下,额前墨绿色的发丝被风轻轻吹动。帽檐的阴影下,那双澄澈而锐利的琥珀色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安静地注视着她。
风,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又仿佛更加喧嚣,只余下花瓣在空中无尽地飞舞、打转、悄然坠落。
隔着飘舞的樱花,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站在那里。
她也看着他。
午后的阳光被茂密的樱树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在寂静的小道上。
宫园樱站在原地,掌心中那片柔软的樱花花瓣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咚咚地敲击着耳膜,与这静谧得只剩下风吹花落声音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长高了很多。
这是宫园樱脑海中第一个冒出的、毫无意义的念头。
记忆中那个总爱压着白色R字帽、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倔强小男孩,此刻已经拥有了清晰的下颌线条和挺拔的身姿。尽管帽檐依旧固执地遮蔽着他大半张脸,但那透过纷飞花瓣缝隙直视过来的目光,带着她既熟悉又陌生的锐利与沉静。
越前龙马也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个仿佛从褪色记忆中走出来的身影。粉色的长发,比阳光更耀眼,薄荷绿的眼眸,像雨后初晴的森林。她穿着简单的浅色连衣裙,站在漫天飞舞的樱花中,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花瓣一同消散。
“……樱?”
一个单音节的、带着些许不确定的疑问,从他唇间逸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两人之间那短暂又漫长的距离。
宫园樱感觉到自己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微微收拢掌心,将那片樱花小心地护住,然后,唇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龙马。”她叫出他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
久到足以让一个孩子抽条拔节,久到足以让曾经朝夕相处的两个人,需要用一个名字来重新确认彼此的存在。
越前龙马迈开了脚步,不紧不慢地走近。网球包随着他的步伐在他背后发出轻微的晃动声。他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帽檐下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最后定格在她那双盈着笑意的薄荷绿眼眸里。
“啊。”他应了一声,算是回应。视线下移,落在她手中那个印着医院名字的小小药袋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重新看向她的眼睛。“你在这里。”
平淡的陈述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宫园樱轻轻点头,将拿着药袋的手往身后稍稍藏了藏,另一只托着花瓣的手则举到他面前,“看,很漂亮吧?今年的樱花。”
越前龙马的视线落在她白皙掌心中那抹娇嫩的粉色上,没有回答。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风掠过树梢、卷起更多花瓣的沙沙声。
“身体,”他忽然开口,打断这片沉默,声音里带着一种直接的、不容回避的关切,“还好吗?”
宫园樱的心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她垂下眼眸,看着掌心的花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老样子啦。”她用轻快的语调回答,再次抬起眼时,笑容依旧明媚,“吃药,检查,然后等待下一次检查。就像……嗯,就像每天都要吃饭一样普通。”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额角那块纱布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受伤了,龙马?”
越前龙马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额角,随即满不在乎地拉低了帽檐。
“没什么。”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打网球弄的。”
“网球……”宫园樱轻声重复着这个词,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也有某种遥远的怅然。她很快又笑起来,带着一点促狭,“还是那么乱来呢。赢了?”
“当然。”帽檐下传来他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习惯性嚣张的语气,“还差得远呢。”
——还差得远呢。
久违的口头禅,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尘封的回忆闸门。
那些在美国的后院里,两个小小的身影举着比他们矮不了多少的球拍,笨拙地追逐着黄色小球的夏日;那些他一脸认真地对她说“你握拍姿势错了”,然后手把手纠正的午后;以及她最后倒下时……
宫园樱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热,她连忙低下头,假装被风吹迷了眼睛。
“那就好。”她轻声说。
又是一阵风过,更多的樱花簌簌落下,几乎要将并肩而立的两人温柔地淹没。
“你……”越前龙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犹豫,“在青学?”
宫园樱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嗯,龙马怎么知道?”
“听老头子提过一句。”他含糊地解释,目光瞥向一旁不断飘落的花雨。
“龙马也会进入青学吗?”宫园樱笑着问。
“嗯。”
“真好啊。”她的感叹轻柔得像一声叹息,带着真诚的欣慰,“青学的网球部很强哦,龙马一定可以遇到很多厉害的对手。”
越前龙马看向她,琥珀色的猫瞳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啊。”蕴含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和期待,“我会打败他们。”
宫园樱看着他眼中熟悉的神采,那是在谈论网球时,越前龙马才会露出的、专注而炽热的光芒。她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真实而柔软起来。
“我相信你。”她说。
风吹动着她的樱色长发和他的墨绿发丝,樱花无声地落在他们的肩头、发梢,以及彼此之间那一步之遥的空隙里。
繁花满枝,漫天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