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银河综艺馆的欢呼声还未完全散去，王楚钦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运动员通道时，夜空中正飘着细密的雨丝。十一月的澳门带着潮湿的暖意，却驱不散他浑身的疲惫——连续三届全运会闯入男单半决赛，连续三次止步于此，最后一场铜牌赛拼到体能透支，此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膝盖的旧伤隐隐作痛。
教练肖战跟在他身后，手里拎着战术包，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先回酒店休息，明天一早的航班，回去再好好调整。”
王楚钦“嗯”了一声，帽檐压得更低，遮住了眼底的红血丝。刚结束的铜牌赛上，他以4-1击败袁励岑，赛后采访时说得云淡风轻，可只有自己知道，半决赛输给樊振东后，他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密集的赛程像张密不透风的网，从法国冠军赛到德国锦标赛再到全运会，近一个月里他飞了上万公里，打了几十场比赛，身体早已濒临极限。
走出场馆大门，粉丝的尖叫声立刻穿透雨幕。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勉强扬起嘴角，配合着拍照签名。安保人员费力地维持着秩序，有人递过鲜花，有人哽咽着喊“辛苦了”，他一一收下，轻声说着“谢谢”。直到人群渐渐散去，他才钻进等候已久的商务车，瘫在后座闭上了眼睛。
“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司机师傅问道。
肖战看了眼昏睡般的王楚钦，摇摇头：“直接回酒店吧，他现在就想躺着。”
车子驶进雨夜，沿着繁华的街道前行。澳门的夜晚霓虹闪烁，赌场与酒店的灯光交织成一片迷离的光晕，和运动员村单调的白炽灯形成鲜明对比。王楚钦半睁着眼，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脑子里还在回放着半决赛的最后几个球——如果那个正手进攻再果断一点，如果接发球没有判断失误，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
职业运动员的痛苦，从来都不是身体上的疲惫那么简单。那些藏在奖牌背后的遗憾、压力、自我怀疑，像细密的针，在每个寂静的夜晚反复刺痛神经。肖战说得对，他心里装着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的目标，这份野心支撑着他熬过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却也让他在每次失利后，都要经历一场漫长的自我拉扯。
车子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下时，王楚钦才发现不是他们入住的那家。“师傅，走错了吧？”张雷疑惑地问。
“抱歉抱歉，前面路口堵车，我想着绕这条路快一点，没想到开过了。”司机连忙道歉，准备掉头。
王楚钦却突然开口：“没事，我下去走走，正好醒醒神。”
他推开车门，雨丝落在脸上，带来一丝清凉。肖战想跟着下车，被他拦住：“教练你先回酒店吧，我自己溜达过去，不远。”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肖战只好叮嘱：“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
王楚钦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小巷。这里远离了主干道的喧嚣，路灯昏黄，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小店，大多已经打烊，只有几家酒吧还亮着暖黄的灯光。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缓慢，试图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路过一家名叫“雾里”的酒吧时，一阵清脆又带着点慵懒的笑声从里面传来，打破了小巷的宁静。王楚钦本不想停留，却被那笑声里的坦荡吸引——那是一种毫无顾忌的、带着烟火气的快乐，和他所处的、永远紧绷着的世界截然不同。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透过橱窗往里看。酒吧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和烟草混合的味道。角落的卡座里，坐着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裙的女人，长发微卷，披在肩头，露出的胳膊上有一片醒目的纹身——像是蔓延的荆棘，缠绕着一朵盛放的红玫瑰，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张扬。
她正拿着一支烟，指尖夹着打火机，火苗“啪”地一声燃起，映亮了她的侧脸。五官精致得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眼角微微上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媚态。她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动作娴熟而自然，丝毫没有刻意掩饰的意思。
对面坐着几个朋友，正围着她说话，她偶尔搭腔，声音带着点沙哑的磁性，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眼角的泪痣跟着晃动，竟生出一种矛盾的美感——既有纹身抽烟带来的叛逆感，又有笑容里透出的纯粹。
王楚钦认出了她。沈妤熙，当下炙手可热的演员兼歌手。他虽然不怎么关注娱乐圈，但也在各种热搜、广告牌上见过她的脸。不同于屏幕上的光鲜亮丽，此刻的她，卸下了明星的光环，更像是一个鲜活的、真实的普通人。
他知道关于她的争议。纹身、抽烟、喝酒，这些在公众人物身上显得“离经叛道”的行为，在她身上却不是秘密。粉丝们对此褒贬不一，有人觉得她真实不做作，有人则批评她作为公众人物没有起到好的示范作用。就像上次鹿晗的事件一样，网友们总能掀起轩然大波，但沈妤熙似乎从来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活得肆意张扬。
王楚钦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看着她和朋友碰杯，仰头喝酒时喉结滚动的弧度，看着她捻灭烟头时利落的动作，心里竟生出一种莫名的羡慕。他的人生，从十岁进入北京队开始，就被规则、训练、比赛填满。他要时刻保持自律，注意言行举止，不能有丝毫差错，因为他是国乒运动员，是无数人关注的焦点，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队伍的形象。
他从未像她这样，在公众场合如此坦荡地做自己。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沈妤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眼，目光穿过橱窗，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王楚钦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已经来不及。沈妤熙的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是带着点好奇地打量着他，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她举起手里的酒杯，对着他的方向，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
王楚钦有些窘迫，只好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喂，那个穿运动服的帅哥！”身后突然传来沈妤熙的声音，带着点戏谑，“外面下雨呢，不进来躲躲？”
他脚步一顿，犹豫了片刻。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回到酒店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早班机。可心里那点对“另一种人生”的好奇，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他无法动弹。
他转过身，看着沈妤熙已经走到了门口，倚在门框上，手里还拿着那杯酒。雨丝落在她的头发上，沾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更添了几分慵懒。她的纹身随着手臂的动作微微晃动，荆棘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
“进来喝一杯？”沈妤熙挑眉，语气随意，“就当……庆祝你拿了铜牌。”
王楚钦愣住了：“你认识我？”
“王楚钦嘛，国乒名将。”沈妤熙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欣赏，“全运会的比赛我看了，打得很精彩。虽然没进决赛有点可惜，但铜牌也很厉害啊。”
她的话直接又坦诚，没有刻意的安慰，也没有虚假的奉承，反而让王楚钦心里的那块石头，轻轻落地了一些。这些天，所有人都在说“你已经很棒了”“下次还有机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遗憾有多沉重。而沈妤熙的“可惜”，像是精准地戳中了他的心事，却又带着一种“没关系”的坦然。
“我不喝酒。”王楚钦低声说。队里有规定，比赛期间不能饮酒，更何况他明天还要赶路。
“那就喝果汁。”沈妤熙耸耸肩，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进来躲躲雨总可以吧？这么大的雨，你打算淋着走回酒店？”
小巷里的雨似乎变大了，雨滴砸在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王楚钦看着沈妤熙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远处模糊的街道，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酒吧里的音乐很舒缓，和他想象中的喧闹不同。沈妤熙的朋友们已经散去，卡座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
然后对着吧台喊：“老板，来一杯鲜榨橙汁，不加糖。”
王楚钦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拘谨。他很少来这种地方，周围的环境让他觉得陌生。空气中的烟草味并不刺鼻，反而和酒精、香薰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
“不用这么紧张吧？”沈妤熙看着他紧绷的肩膀，忍不住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拿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动作优雅又随性。“其实我挺佩服你们运动员的，”她突然开口，“日复一日地训练，面对那么大的压力，还要承受输赢带来的落差。换做是我，肯定早就崩溃了。”
王楚钦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丝毫敷衍。“你们也一样，”他轻声说，“作为明星，要面对那么多关注和争议，也不容易。”
“不一样。”沈妤熙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我们的争议，大多是捕风捉影，或者是因为我这些‘坏习惯’。但你们的输赢，是实打实的，容不得半点侥幸。输了就是输了，全世界都看在眼里。”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连续三届全运会都止步半决赛，肯定很难受吧？”
王楚钦沉默了。他很少和外人谈论这种感受，教练的鼓励、队友的安慰、粉丝的支持，都让他习惯了把脆弱藏在心底。可面对沈妤熙直白的询问，他突然觉得，或许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有点遗憾。”他低声说，“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届了。”
这句话，他在赛后采访时也说过，当时语气平静，可此刻说出来，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怅然。25岁的年纪，对于乒乓球运动员来说，不算年轻也不算老，但全运会四年一届，下一届，他就29岁了，谁也不知道身体和状态还能不能支撑他走到那个时候。
沈妤熙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她看着那支烟，沉默了片刻：“遗憾这种东西，其实挺磨人的。”
她抬起头，对着王楚钦笑了笑：“我刚出道的时候，拍第一部戏，因为经验不足，NG了几十次，导演当着全剧组的面骂我‘毫无天赋’。那时候我也觉得特别遗憾，甚至想过放弃。”
“后来呢？”王楚钦下意识地问。
“后来我就去喝酒了。”沈妤熙笑得坦荡，“喝了一整晚，哭了一整晚，第二天醒来，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赋不够，就后天来凑。别人练一遍，我就练十遍、一百遍。”
她点燃了那支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人生嘛，哪有那么多圆满。遗憾是常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从遗憾里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王楚钦看着她，看着她指尖的烟火明灭，看着她胳膊上张扬的纹身，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不是外界传言的那种“叛逆任性”，她的坦荡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坚韧。
吧台老板把橙汁送了过来，王楚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驱散了些许疲惫。
“谢谢你。”他抬起头，真诚地说。
沈妤熙挑眉：“谢我什么？谢我陪你聊天，还是谢我给你灌鸡汤？”
王楚钦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都谢。”
两人聊了起来，从乒乓球聊到演戏，从比赛聊到演唱会。王楚钦第一次知道，原来演员拍戏要熬夜到凌晨，原来歌手录歌要反复打磨每个音符，每个行业，都有不为人知的辛苦。而沈妤熙也第一次了解，运动员的训练有多枯燥，比赛的压力有多大，那些在赛场上看似轻松的击球，背后是无数次的重复练习。
雨渐渐停了，小巷里的空气变得清新。王楚钦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午夜了。“我该回去了。”他站起身。
“嗯，路上小心。”沈妤熙也跟着站起来，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两人一起走出酒吧，站在巷口。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地面上，映出两道修长的影子。
“下次有机会，去看你的比赛。”沈妤熙说。
王楚钦点点头：“好。下次有你的演唱会，我也去看。”
沈妤熙笑了，从包里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下次有机会，约着一起……喝东西。”她特意强调了“喝东西”，而不是喝酒。
王楚钦拿出手机，扫了她的二维码，添加了好友。屏幕上弹出她的微信头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和她的气质很像。
“走了。”沈妤熙挥挥手，转身走进了巷子里的另一个方向。
王楚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有些沉重，但心里的郁结，却消散了不少。
回到酒店房间，他躺在床上，没有立刻睡着。拿起手机，看着微信里那个新添加的好友，犹豫了片刻，发了一条消息：“今天真的很谢谢你，祝你一切顺利。”
没过多久，沈妤熙回复了：“你也一样，下次比赛，加油。记住，遗憾不可怕，放弃才可怕。”
后面还跟着一个加油的表情。
王楚钦看着那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放下手机，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沈妤熙的样子——她的笑容，她指尖的烟火，她胳膊上张扬的纹身，还有她眼里的坦荡与坚韧。
这个澳门的雨夜，像是一场意外的邂逅，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温暖的印记。
他不知道，这场相遇，将会成为他们故事的开始。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一个是在赛场上追逐梦想的乒乓球运动员，一个是在聚光灯下肆意绽放的明星，他们的人生轨迹，从此刻起，开始悄然交织。
王楚钦睡着了，这是他这些天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梦里没有比赛，没有遗憾，只有澳门雨夜的霓虹，和一个带着烟火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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