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涛声在夜色中渐远,渡船靠岸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北岸的戈壁滩像一片凝固的瀚海,土黄色的沙砾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稀疏的骆驼刺贴着地面生长,被夜风刮得簌簌作响。
船夫将船缆牢牢系在岸边的枯木桩上,转身从船舱里取出一个牛皮水囊和一小袋青稞饼,塞到林砚手里。
“沿这条干河床往西走,三十里地外有个破落的烽火台,”船夫的声音带着常年行船的沙哑,眼神却格外锐利,“日落前务必赶到,会有人接应你们。墨守者的眼线已经撒到了北岸,白天尽量别暴露行踪。”他瞥了一眼苏云溪肩上的箭伤,又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瓷瓶,“这是止血的草药膏,敷上能快些愈合。记住,除了穿灰布短褂、手里拿铜制罗盘的人,谁的话都别信。”
林砚接过水囊和瓷瓶,刚要道谢,船夫已调转船头,桨叶划破水面,朝着南岸疾驰而去,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苏云溪靠在林砚肩头,脸色依旧苍白,箭伤的疼痛让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但她还是强撑着站起身:“不能停,我们得尽快离开渡口附近。”
林砚点点头,背起苏云溪,沿着干河床往里走。河床里布满了鹅卵石,高低不平,每走一步都格外费力。阳光渐渐升高,戈壁滩上的温度骤升,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炙烤着大地。
林砚的西式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苏云溪趴在他背上,气息微弱,偶尔会提醒他避开前方的碎石或深坑。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林砚实在支撑不住,看到前方有一块巨大的风蚀岩,岩下形成了一片阴凉,便背着苏云溪走了过去,轻轻将她放下。
他拧开水囊,先给苏云溪喂了几口水,然后自己才猛灌了一气。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干渴,他拿出青稞饼,掰了一半递给苏云溪:“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苏云溪接过青稞饼,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落在林砚手中的手稿上:“顾教授的手稿,你刚才来得及细看吗?”

林砚放下青稞饼,从怀里掏出叠得整齐的手稿和绢帛,摊在岩石上。晨光透过岩缝洒下来,照亮了手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草图。
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幅星图说道:“你看这里,顾教授画了一幅西域星图,上面用红笔标注了几个星座的位置,旁边还有对应的鸟虫书符号。之前我破译出的‘罗布泊’‘非攻巨城’,正好与星图上的方位吻合。”
苏云溪凑近细看,眉头微蹙:“这些符号的排列,像是某种导航密码。墨家擅长观星定方位,或许这星图就是找到非攻巨城的关键。但你看这里,”她指着星图右下角的一个小圆圈,“这个符号我在藏经洞的石壁上见过,当时顾教授说,这是逃墨派的标记。”
林砚心中一动,仔细观察那个符号——它由两个交错的“己”字组成,外围环绕着三个小点,与绢帛上的几何符号风格一致。他想起马老汉说过,逃墨派隐藏极深,只有内部成员才知道暗号,难道这星图不仅能指引非攻巨城的方向,还能找到逃墨派的踪迹?
“还有这里,”苏云溪继续说道,“顾教授在星图旁边写了‘三星聚义,墨分阴阳’八个字。三星聚义应该指的是星图上标注的三个星座连成一线的时刻,而墨分阴阳,或许是在说墨守者与逃墨派,就像阴阳两极,相生相克。”
林砚点点头,将绢帛铺在手稿旁边,对比着上面的符号:“你看绢帛上的鸟虫书,有一部分符号与星图上的星座符号完全对应。之前我没能破译的,或许就是具体的时间和方位。如果能找到对应的星象观测点,说不定就能破解剩下的密码。”
就在这时,苏云溪突然咳嗽了几声,肩膀上的伤口因为动作牵扯,渗出了血丝。林砚连忙拿出船夫给的草药膏,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衣襟,露出被箭矢射中的肩膀。伤口很深,箭头虽然已经拔出,但周围的皮肤红肿发炎,还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粉末。
“这箭头有毒?”林砚脸色一变,指尖触碰到伤口周围的皮肤,感觉有些发凉。
“墨守者的箭,大多淬了西域的毒草汁液,虽然不致命,但会让人伤口溃烂,延缓愈合。”苏云溪咬着牙,强忍着疼痛,“船夫给的药膏应该能解毒,你帮我敷上吧。”
林砚打开瓷瓶,一股清凉的草药味扑面而来。他用指尖蘸了一点药膏,轻轻涂抹在苏云溪的伤口上。苏云溪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只是紧紧咬着嘴唇,眼神依旧坚定。林砚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颊,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心疼,动作也更加轻柔。
敷好药膏,重新包扎好伤口,林砚刚要收起瓷瓶,却发现瓶底刻着一个小小的符号——正是星图上那个逃墨派的标记。
他心中一喜:“船夫果然是逃墨派的人,这个标记就是证明。”
苏云溪看着那个符号,点了点头:“看来我们找对方向了。只要赶到烽火台,见到船夫说的接应人,或许就能得到更多关于逃墨派和顾教授的消息。”
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再次出发。苏云溪的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能够自己行走,林砚便扶着她,慢慢往前走。
戈壁滩上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无尽的黄沙和偶尔出现的风蚀岩,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但林砚凭借着手稿上的星图和太阳的方位,始终保持着向西的方向。
途中,他们遇到了几队商队和驼夫,都远远地避开了。苏云溪说,墨守者的眼线可能就隐藏在这些人当中,一旦被发现,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林砚也格外警惕,时刻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手中紧紧攥着一块从地上捡起的坚硬石块,以备不时之需。
临近黄昏,远处终于出现了一座残破的烽火台。它孤零零地矗立在戈壁滩上,墙体已经风化剥落,露出里面的夯土,顶端的瞭望口只剩下一个残缺的轮廓。烽火台周围散落着一些断砖碎瓦,显然已经废弃了很久。
林砚扶着苏云溪加快脚步,走到烽火台附近。此时,夕阳正缓缓落下,将天空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橘红色,烽火台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布短褂、手里拿着铜制罗盘的中年男人从烽火台后面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脸上留着浓密的胡须,眼神沉稳,腰间同样挂着一个刻有“兼爱”二字的玉佩,只是比苏云溪的那块更大更厚实。
“是林砚先生和苏云溪小姐吗?”中年男人开口问道,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西北人的豪爽。
“正是,”林砚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阁下是?”
“我叫赵烈,是逃墨派的人,奉命在此接应你们。”中年男人拱了拱手,目光落在苏云溪肩上的伤口上,“苏小姐受伤了?快随我进烽火台,我那里有更好的伤药。”
说完,赵烈领着两人走进烽火台。烽火台内部中空,地面上铺着一些干草,角落里堆放着几个水囊和干粮袋。赵烈从一个木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后,里面装着一种黑色的药膏,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味:“这是我们逃墨派特制的解毒生肌膏,对墨守者的毒箭伤有奇效。”

林砚接过木盒,帮苏云溪重新处理了伤口。果然,药膏敷上后,苏云溪脸上的痛苦神色减轻了不少,伤口周围的红肿也渐渐消退。
“顾亭林教授,你们有他的消息吗?”处理完伤口,林砚迫不及待地问道。
赵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有三个月没有顾教授的消息了。三个月前,他通过暗号联系到我们,说他找到了《墨子密经》的线索,准备进入敦煌藏经洞寻找残页,希望我们能接应他。可我们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到藏经洞附近时,只看到了满地的机关残骸和墨守者的踪迹,顾教授却不知所踪。”
“那他会不会还活着?”苏云溪急切地问。
“不好说,”赵烈的眼神变得凝重,“墨守者对闯入藏经洞的人向来不留活口,但顾教授精通墨家机关学,或许能找到生机。我们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墨守者最近在疯狂搜寻非攻巨城的位置,看来顾教授确实找到了关键线索,他们才会如此紧逼。”
林砚拿出手稿和绢帛,递给赵烈:“顾教授留下了这些,上面有星图和密码,我们怀疑这是找到非攻巨城和逃墨派的关键。”
赵烈接过手稿和绢帛,仔细翻阅着,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这是墨家失传已久的星象导航图!传说非攻巨城的位置会随着星象变化而移动,只有通过这幅星图,才能在特定的时间找到它的入口。顾教授果然厉害,竟然能破解到这种程度。”
“那‘逃墨’两个字,到底还有什么深层含义?”林砚追问。
赵烈将手稿和绢帛还给林砚,缓缓说道:“‘逃墨’除了让你们逃离墨守者的追杀、寻找逃墨派之外,还有第三个含义——‘逃离墨家的宿命’。非攻巨城是墨家的终极造物,启动它的人,将会被巨城的力量反噬,成为机关的一部分,永世不得解脱。顾教授研究墨家学说一生,深知其中的凶险,他不想让任何人重蹈覆辙,所以才让你们‘逃墨’,不仅要逃离追杀,还要逃离这份沉重的宿命。”
林砚和苏云溪都愣住了,他们从未想过“逃墨”还有这样一层含义。顾教授的良苦用心,让两人心中都充满了敬佩与感动。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苏云溪问道,“墨守者已经封锁了前往敦煌的道路,我们如何才能进入藏经洞,找到《墨子密经》的完整版?”
赵烈走到烽火台的瞭望口,望着远处的戈壁滩,沉声道:“墨守者虽然封锁了主要道路,但他们忽略了一条古老的商道,那是当年丝绸之路的支线,早已废弃,鲜为人知。我们可以从那条路绕进敦煌,不过路途艰险,要穿越一片无人区,还要避开墨守者的暗哨。”
他转过身,看着林砚和苏云溪,眼神坚定:“今晚我们在这里休整一晚,明天一早出发。我会带你们穿过无人区,抵达敦煌附近的逃墨派据点。到了那里,我们再商议如何进入藏经洞,寻找顾教授和《墨子密经》。”
林砚点了点头,心中稍稍安定。有了逃墨派的帮助,他们成功的几率无疑大了许多。他看着手中的手稿和绢帛,又看了看身边的苏云溪,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无论前方的路途多么艰险,他都要找到顾教授,破解墨家的千年秘辛,阻止墨守者的疯狂计划,完成恩师的遗愿。
夜色渐浓,戈壁滩上的温度骤降,寒风呼啸着穿过烽火台的瞭望口,发出呜呜的声响。赵烈点燃了一堆篝火,火焰跳动着,照亮了三人的脸庞。林砚和苏云溪靠在篝火旁,吃着干粮,聊着顾教授的过往。苏云溪说起顾教授在北平教书时的趣事,说起他对墨家学说的痴迷,眼中满是崇敬与思念。林砚也说起自己在牛津与顾教授相识的经历,说起恩师对他的教诲与期望。
就在这时,赵烈突然站起身,眼神警惕地望向烽火台外:“有人来了。”
林砚和苏云溪立刻屏住呼吸,熄灭了手中的干粮,握紧了身边的武器。篝火的火焰被压得很低,只能勉强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沉重的马蹄声,显然来的人不少。赵烈从腰间拔出一把弯刀,压低声音道:“是墨守者的人,他们还是追来了。你们从烽火台后面的密道先走,我来断后。”
“不行!”林砚立刻拒绝,“要走一起走,我们不能丢下你。”
“没时间了!”赵烈推了林砚一把,“密道的出口在三里外的沙丘后面,你们沿着密道一直走,会看到逃墨派的标记。记住,一定要保护好手稿和绢帛,找到《墨子密经》,阻止墨守者!这是顾教授的遗愿,也是我们逃墨派的使命!”
他不等林砚反驳,转身冲向烽火台的入口,弯刀出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外面传来墨守者的呐喊声和马蹄声,紧接着便是兵刃相接的碰撞声和惨叫声。
“快走!”苏云溪拉了林砚一把,指向烽火台角落里的一个暗门,“赵大哥说得对,我们不能辜负他的牺牲!”
林砚看着烽火台入口处的火光和打斗声,心中一阵刺痛,但他知道赵烈说得对,他们必须活下去,才能完成使命。他咬了咬牙,跟着苏云溪钻进了暗门。
暗门后面是一条狭窄的地道,只能容一个人弯腰通过,里面漆黑一片,弥漫着泥土和霉味。林砚从怀里掏出火柴,点燃了一根,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两人弯腰前行,身后的打斗声和呐喊声渐渐远去,只剩下地道里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两人加快脚步,走出了暗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沙丘后面。月光洒在沙丘上,泛着银白色的光泽,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呼啸。
“我们安全了。”苏云溪松了一口气,靠在沙丘上,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林砚看着远处烽火台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担忧与愧疚:“赵大哥他……”
苏云溪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他是为了我们,为了使命。我们不能让他白白牺牲,一定要完成我们的任务。”
林砚点了点头,擦掉眼角的湿润,握紧了手中的手稿和绢帛。他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危险还在前方。墨守者的追杀、无人区的艰险、藏经洞的机关、非攻巨城的秘密……还有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墨守者首领,都在等待着他们。
但他不再迷茫,不再恐惧。有苏云溪的陪伴,有逃墨派的帮助,有顾教授的遗愿指引,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出这片困境,揭开墨家的千年秘辛,守护住那份属于自由与正义的信念。
两人休息了片刻,辨认了方向,朝着敦煌的方向走去。月光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渐渐消失在茫茫戈壁之中。而在他们身后,烽火台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显然是赵烈引爆了预先准备好的炸药,与墨守者同归于尽。
这声巨响,像是为他们送行的号角,也像是这场正义与邪恶、自由与独裁的博弈中,又一个悲壮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