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傍晚总是很早。
陈知许蹲在窗台上,看着巷子口那盏老旧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风掀起窗帘一角,带来楼下厨房里飘来的饭香——是糖醋排骨的味道,奶奶最拿手的。
他舔了舔爪子,转头跳回屋内,轻轻巧巧地落在地板上。几秒钟后,原本蜷在窗台上的那只橘色小狐狸,已经变成了一个瘦瘦高高、头发微乱、穿着校服的少年。
陈知许揉了揉眼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又是这样,”他小声嘀咕,“差点忘了今天要变回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奶奶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小满,洗手吃饭了。”
她当然不会问,为什么她的孙子每天放学回家,身上总有股奇怪的“森林味”。也不会问,为什么他从不让她进房间太多,也不喜欢照相。
她只是知道,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陈知许不一般”的人。
而陈知许也知道,他不能永远都只是这样——一只藏在人类世界里的小狐狸。
陈知许扒拉着碗里的糖醋排骨,油亮的酱汁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奶奶坐在对面,银发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织毛衣的竹针在她指间灵活穿梭。
"小许,"奶奶突然开口,针尖轻轻一挑,"下周你王阿姨要给你介绍个对象。"
筷子啪嗒一声掉在碗里。陈知许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虽然现在他的耳朵好好地藏在蓬松的头发里。
"我、我才高二!"他慌忙把沾了酱汁的手指在裤子上蹭了蹭,余光瞥见奶奶眯起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十八岁,在我们那会儿都当妈了。"奶奶慢悠悠地说,"那姑娘我见过照片,长得水灵,听说还是个大学生......"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陈知许的尾巴在沙发后面烦躁地甩了一下。他盯着奶奶毛衣上歪歪扭扭的针脚——自从上周在巷口撞见那个拿着罗盘的道士后,奶奶看他的眼神就越来越奇怪了。
"我吃饱了。"他猛地站起来,校服下摆扫落了一碟腌萝卜。身后传来奶奶无奈的叹息:"这孩子......"
夜深了。陈知许蹲在阁楼的旧木箱前,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七枚铜钱,每枚都刻着符咒,最底下压着本边角发黄的线装书,封面上画着只九尾白狐。
"陈家小子,"箱盖突然被敲了敲,吓得他差点打翻铜钱,"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月光透过气窗斜斜切进来,照出墙角站着的人影——正是白天那个道士,此刻却穿着奶奶常穿的藏青色棉袄,手里摩挲着一串褪色的红绳。
"张、张爷爷?"陈知许的尾巴炸成了蓬松的蒲公英,"您怎么......"
"你奶奶请我来的。"老道士捋了捋山羊胡,目光落在他偷偷藏起的狐狸耳朵上,"小子,你爹娘当年......"
阁楼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陈知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九条毛茸茸的尾巴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把墙角的旧纸箱扫得哗啦啦响。
"果然如此。"老道士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面青铜镜,"陈家的血脉,到你这代已经是最后一只了。"
镜面突然泛起血色的光。陈知许看见镜中的自己额间浮现出火焰状的印记,窗外整条巷子的路灯同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飘落的红叶——可现在分明是深秋。
"他们在找你。"老道士的声音忽远忽近,"那些......想要终结契约的家伙。"
陈知许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出青色的狐火。他想起今早上学时,班里新来的转学生盯着他脖子后面看了整整三节课;想起奶奶总在月圆之夜对着月亮念叨些什么;更想起三天前在巷口,那个道士看着他时眼中闪过的金光。
"契约?"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什么契约?"
老道士没有回答。阁楼的地板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无尽的星空。九条尾巴死死缠住他的腰,陈知许最后看到的,是奶奶站在裂缝边缘,手里捧着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南瓜饼,泪水在皱纹间蜿蜒成河。
"活下去,我的小狐狸。"她的声音穿透虚空,"就像你爹娘希望的那样......"
当陈知许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正趴在教室后排的课桌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摊开的课本上,同桌凑过来小声问:"知许,你又睡着了?老师叫你回答问题呢......"
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人类双手,却闻到指尖残留的,那股挥之不去的森林气息。窗外,一片金黄的梧桐叶旋转着飘落,叶脉间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
陈知许知道,他不能再逃避了。有些秘密,注定要在他十八岁那年揭晓;有些责任,是他作为陈家最后一只狐狸,必须承担的宿命。
他轻轻摸了摸藏在书包夹层里的那枚铜钱,眼神渐渐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