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撞进教学楼时,许月正对着辩论社的初赛名单发呆。A组的名单里,她的名字紧挨着“路遇月”,而B组的“路望月”三个字被红笔圈了个刺眼的圈——按照规则,初赛便是A、B两组对决。
“巧合?”许月指尖划过纸页,路遇月的字迹清隽有力,却在“路望月”三个字边缘,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利。她想起昨天在学生会办公室,路遇月低头写分组名单时,袖口滑落露出的银表,表盘反光里,她似乎看到他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
“阿月!发什么呆呢?”路望月的声音像颗小石子,打破了教室里的安静。他背着篮球站在门口,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凌乱,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辩论稿,“帮我看看这段怎么样?我总觉得有点绕。”
许月接过稿子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汗。稿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有些地方还用箭头画着奇怪的符号——是他独有的标记,比如把“逻辑漏洞”画成篮球框,把“论据”写成“三分球”。她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写辩论稿,还是画战术图?”
“差不多嘛。”路望月挠挠头,凑过来指着某段,“这里想反驳‘执着比放手更可贵’,我举例说‘如果对方不爱你,执着就是骚扰’,是不是太直接了?”
许月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路遇月昨天说的话:“辩论不是市井吵架,要懂得用逻辑包装立场。”她低头修改措辞时,闻到路望月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的气息,比路遇月身上清冷的雪松味更让人安心。
“这样改会不会好点?”她把“骚扰”换成“对他人边界的漠视”,抬头时正撞上他的目光。路望月的脸突然红了,慌忙移开视线,却不小心碰倒了她的水杯,水洒在稿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啊对不起!”他手忙脚乱地找纸巾,却把墨渍擦得更大了。许月看着他慌张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伸手按住他的手:“没事,我再打印一份就好。”
她转身去打印室时,没注意到路望月望着她的背影,悄悄握紧了拳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路遇月发来的消息:“下午三点,A组会议室模拟辩论。”
下午三点的会议室,阳光斜斜地切过长桌。
路遇月坐在主位,指尖转着钢笔,目光扫过A组成员:“今天模拟B组的论点,许月负责记录,其他人自由进攻。”他顿了顿,视线落在许月身上,“尤其是要注意,如何破解对方可能提出的‘情感类论据’——毕竟有些人只会用感性代替逻辑。”
许月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她知道“有些人”指的是谁。模拟开始后,A组的成员果然对着“情感”二字猛轰,有人说“恋爱脑是辩论大忌”,有人说“用青梅竹马举例太幼稚”,每句话都像针,精准地刺向路望月的短板。
许月低头记录,笔尖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突然想起高中时,路望月为了帮她反驳别人的质疑,硬着头皮背了整整一本《论据大全》,结果在台上紧张到忘词,却还是梗着脖子说:“许月说的都是对的!”
“许月,”路遇月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你觉得刚才的进攻有问题吗?”
她抬起头,迎上他镜片后的目光:“有。”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辩论的意义不是攻击对方的立场,而是阐述自己的观点。如果用‘幼稚’‘恋爱脑’这种词,已经偏离了辩论的本质。”
路遇月的钢笔停在指间:“所以你要帮着B组说话?”
“我只是觉得,”许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尊重对手,也是尊重自己。”
她放下笔时,指尖微微发颤。走出会议室时,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篮球场,路望月穿着红色球衣在练投篮,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咚咚”响,像在敲她的心。
初赛当天,阶梯教室坐满了人。
许月作为A组一辩,站起来时手心全是汗。路遇月坐在她左手边,低声提醒:“别紧张,按我们准备的来。”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咖啡的醇香,却让她莫名心慌。
B组的位置上,路望月穿着白衬衫,领口系着许月送他的领带——那是她用第一笔稿费买的,藏蓝色,上面有小小的向日葵图案。他抬头看过来时,眼里的紧张和期待交织在一起,像只等待指令的小狗。
许月深吸一口气,开始陈述观点:“我方认为,执着比放手更可贵……”话音未落,就听到路遇月在旁边轻轻“嗯”了一声,带着赞许的意味。可她看着路望月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些精心准备的论点,都变得轻飘飘的。
自由辩论环节,战火瞬间点燃。路遇月率先发难,逻辑清晰得像手术刀:“对方辩友说‘放手是成全’,可如果连争取都不敢,何谈成全?就像某些人,总把‘阳光开朗’当借口,实则连坚持的勇气都没有。”他的目光扫过B组,精准地落在路望月身上。
全场发出低低的笑声。路望月猛地站起来,脸颊涨得通红:“我方认为,盲目执着才是懦弱!就像……就像守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肯放,只会伤害别人!”他显然没准备好反驳,话说得磕磕绊绊,却带着股豁出去的劲儿。
“哦?”路遇月挑眉,“那对方辩友觉得,什么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刻意放慢语速,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许月,“是努力就能得到的,还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属于你的?”
这话太直白,连评委都皱起了眉。许月看到路望月的肩膀在发抖,他攥着辩论稿的手,指节泛白得像要捏碎纸张。她突然想起昨天他趴在桌上改稿子的样子,台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定要赢,不能让阿月失望。”
“学长,”许月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对方辩友的意思是,‘执着’与‘放手’的区别,在于是否尊重客观事实。”她转向路望月,眼神温和,“就像追求梦想需要执着,但如果方向错了,及时放手调整,反而是更可贵的智慧,对吗?”
路望月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他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语速都流畅起来,“比如有人非要在不适合自己的领域死磕,明明擅长运动,却非要学别人搞辩论——”
“路望月!”路遇月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不是说你!”路望月梗着脖子回怼,“我是说……”
“好了。”许月轻轻咳嗽一声,既没让气氛僵持,又悄悄给了路望月台阶。接下来的辩论里,她总能在路望月卡壳时,用一句温和的提问帮他找回节奏,两人的配合竟意外默契,连评委都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最终结果是A组以微弱优势获胜。
散场时,路遇月把一叠资料摔在许月桌上:“你刚才那番话,是故意拆我的台?”他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里满是冰冷,“我以为你清楚,谁才是能帮你走得更远的人。”
“学长,”许月捡起资料,声音平静,“辩论不是拉帮结派,我只是觉得,公平竞争比赢更重要。”
“公平?”路遇月冷笑,“等你被某些人的‘阳光’骗了,就知道公平有多可笑。”他转身离开时,走廊的风掀起他的衬衫下摆,露出腰间挂着的录音笔——和毕业那天,他用来录下她慌乱声音的那支,一模一样。
许月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寒意。她曾经崇拜的那份“优秀”,原来包裹着这么多尖锐的棱角,硌得人生疼。
“阿月!”路望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雀跃,又有点不好意思。他手里拿着个创可贴,包装上画着只小狗,“刚才看到你被桌子磕到了,这个给你。”
许月低头看了眼膝盖,果然有块淡淡的红痕。她接过创可贴时,路望月突然挠挠头,笑得像偷吃到糖的孩子:“其实……你刚才护着我的样子,比赢了还帅。”
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头发染成温暖的金色。许月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笑了,心里那点因路遇月而生的阴霾,瞬间被这阳光驱散得干干净净。
“走了,”她抬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请你吃草莓糖葫芦,庆祝我们‘虽败犹荣’。”
“好!”路望月立刻跟上来,亦步亦趋地像只小狗,“我要两串!”
两人的笑声在走廊里回荡,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许月低头看着手里的创可贴,突然明白:真正的光芒,从来不是冰冷的锋芒,而是像这样,带着温度的、会为你撑腰的软肋。
而她,好像越来越喜欢这份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