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喉咙里好像还堵着雪,又冷又呛。
耳边是震耳的唢呐,眼前是一片红。
她低头,看见自己一双细白的手,正死死抓着一截大红绸子。绸子另一头,连着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习武的硬朗。
玄色袖口上,金线绣的蟒纹刺得她眼疼。
是萧景珩。
她前世的夫君,大周朝的靖王。
她不是应该死在那个破庙的雪地里了吗?陆明轩那张带笑的脸,最后说的话……她心口一抽。
“新娘子,抬脚,跨火盆喽!”喜娘尖细的嗓音扎进耳朵。
沈清辞一个激灵。跨火盆?她猛地想起来了,这是四年前,她被迫嫁给萧景珩的那一天!
前世的今天,她心里只有被家族拆散的陆明轩,觉得这场婚事是奇耻大辱。拜堂时梗着脖子,合卺酒直接泼掉,把洞房闹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也让萧景珩颜面扫地。
可现在……她偷偷掐了自己手心一下,尖锐的疼。是真的,她活了,回到了悲剧开始的地方。
狂喜和混乱冲得她头晕,脚下没留神,绣花鞋绊了一下。身子一歪的瞬间,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
那手很有力,温度透过嫁衣传过来。等她站稳,立刻就松开了,快得像没发生过。
沈清辞却僵住了。
不对。前世的萧景珩,绝不会碰她。那时候他连牵红绸都离她八丈远,眉眼里全是冰,嫌她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打鼓,鬼使神差地,微微侧过头,想从盖头底下的缝隙,偷偷瞄一眼身旁的男人。
没想到,一下就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萧景珩竟然也正微微偏着头,从同样的缝隙里看她。那双平时又黑又沉、看不出情绪的眸子,此刻没有半点新郎官的喜气,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打量,像要把她看穿。那目光深处,好像还有点别的什么,滚烫,又复杂。
两人的视线就在这红彤彤的狭小空间里,撞了个正着。
他似乎也没料到她会看过来,眼神明显顿了一下。
沈清辞看见他喉结轻轻一滚,紧抿的薄唇动了动。
一句压得极低、带着点沙哑的话,混在喧闹的喜乐声里,飘进她耳朵:
“……沈清辞?”
这一声,完全不是他平时那冷硬的调子。里面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像是惊讶,又像是……确认。
沈清辞浑身的血好像瞬间凝住,然后又轰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
一个荒唐又吓人的念头砸下来:他难道也……
“吉时到!新人拜堂——”司仪高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也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稍稍用力,引着红绸,带着她往前走。沈清辞脑子一团乱麻,只能凭着本能迈步。
一拜天地。
她弯腰下去,心里却在喊:老天爷,你玩我呢?让我回来,还把他一起弄回来?这是什么孽缘!
二拜高堂。
上面坐着的是帝后。沈清辞拜下去,心想:也好,至少爹娘还在,家族还没被我拖累。这一世,说什么也不能再犯傻了。
夫妻对拜。
她转过身,对着萧景珩。隔着红盖头,只能模糊看到他一抹挺拔的轮廓。她弯下腰,心里嘀咕:王爷,这辈子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下,搭伙过日子,互不干涉?
萧景珩也拜了下去,动作标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
礼成,送入洞房!
丫鬟和喜娘簇拥着她,往后院的新房走去。沈清辞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深沉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像针扎在背上。
新房布置得极尽奢华,红烛高照。她被按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边坐下,喜娘说了一堆吉祥话,然后带着下人们退了出去,只留下她的贴身丫鬟春桃。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红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春桃凑过来,小声说:“小姐,您刚才在堂前,没事吧?我看您好像晃了一下。”
“没事。”沈清辞吐了口气,自己抬手想把那沉甸甸的盖头掀了。
“小姐!使不得!”春桃赶紧拦住,“这得等王爷来了才能掀!”
沈清辞的手停在半空。是了,规矩。前世她可没管这些规矩,自己扯了盖头,还把进来想圆房的萧景珩用花瓶砸了出去。
想起萧景珩刚才那声“沈清辞”,她心里直打鼓。如果他真的也回来了,记得前世的事,那他现在是不是正琢磨着怎么掐死她这个给他戴了绿帽子、还差点害死他的祸害?
这么一想,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春桃,”她低声吩咐,“你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形,王爷……是不是往前厅宴客去了。”
得先摸清情况。
春桃应了声,轻手轻脚出去了。
沈清辞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眼前晃动的红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萧景珩是不是也回来了,她自己的路得想清楚。首要的是保住家族,远离陆明轩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至于萧景珩……如果他没回来,那就维持表面夫妻,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他回来了……
沈清辞打了个寒颤。如果他回来了,记得前世那些糟心事,那麻烦就大了。得试探一下。
正胡思乱想,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沉稳有力。
是萧景珩。
沈清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做出温顺的样子。
门被推开,带着一丝微凉的夜风,还有淡淡的酒气。
那双玄色金纹的靴子停在她面前。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按照规矩,他该用玉秤杆挑开盖头了。
可他却没动。
沈清辞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和喜堂上那眼神一样。他在看什么?是不是在回忆前世她是怎么在这里大闹天宫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始终没有动作。这种沉默比发火还让人难熬。
沈清辞忍不住了,再这么下去她先要憋死了。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开口打破了死寂:
“王爷,”她顿了顿,找了个最稳妥的话头,“前厅的宾客……都安置好了?”
这话问得干巴巴的,纯粹是没话找话。
萧景珩似乎极轻地哼了一声,像是冷笑,又像是自嘲。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比喜堂上更低沉沙哑,带着酒后的慵懒,却字字清晰:
“怎么,王妃这次……不准备用花瓶招待本王了?”
轰隆一声!
沈清辞只觉得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
他知道了!他果然也回来了!他记得前世洞房夜她拿花瓶砸他的事!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手脚冰凉。完了,他这是来算账了!
求生欲让她猛地抬起头——尽管隔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脱口而出:“王爷恕罪!前世是清辞糊涂,被猪油蒙了心!这一世绝不敢再冒犯王爷!”
她语速又快又急,带着明显的慌乱。
话一出口,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红烛偶尔爆开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沈清辞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审判。是怒斥?还是直接动手?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到来。
她只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几乎微不可闻。然后,是玉秤杆冰凉的触感,轻轻抵住了她的下颌。
盖头被缓缓挑了起来。
视线豁然开朗。摇曳的烛光下,萧景珩就站在她面前,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她记忆里那般冷峻的轮廓,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没有前世的厌恶和冰冷,反而翻涌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浪潮。
他就那么看着她,看了好久,才用那种低沉的、带着一丝古怪意味的嗓音,慢慢地说:
“沈清辞,重来一回……你就只打算跟本王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