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结束后的上海,天空像被洗过一样湛蓝。许知夏站在咖啡店的柜台后,看着玻璃窗外明媚的阳光,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周子安已经三天没出现了——这对平时几乎每天都会来买咖啡的他来说,实在有些反常。
"叮铃"一声,风铃清脆地响起。许知夏抬头,以为是周子安终于来了,却看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走进店里。
"请问是许知夏小姐吗?"妇女手里捧着一盒精致的点心,看起来有些拘谨。
"是我,您是..."许知夏疑惑地接过点心盒。
"我是市立医院的护工张阿姨。"妇女微笑着自我介绍,"周医生让我带给您的,他说...说是您烤的饼干很受欢迎。"
许知夏愣住了,低头看着盒子。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提拉米苏,表面撒着可可粉,看起来专业得不像她平时的手艺。
"周医生呢?他最近还好吗?"许知夏忍不住问道。
张阿姨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周医生啊..."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摇头,"他最近工作特别忙,您别介意。这饼干您收下吧,是他特意嘱咐的。"
送走张阿姨后,许知夏打开盒子,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她拿起一块尝了尝——天哪,这口感、这层次,绝对不是她能做出来的。那么...周子安为什么要撒谎?
更奇怪的是,接下来的两周,周子安真的再也没出现过。许知夏尝试给他发信息,但都石沉大海。她甚至鼓起勇气去了市立医院,却在住院部问了一圈,没人知道周医生的排班情况。
"许知夏!"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周予辰大摇大摆地走进咖啡店,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时髦的朋友。许知夏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抹布。
"哟,还开着呢?"周予辰环顾四周,一脸嫌弃,"我爸说想投资开连锁咖啡店,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收购对象呢。你这小破店..."
"周予辰,我记得警告过你不要来这里。"许知夏冷冷地说,继续擦拭已经干净的柜台。
周予辰夸张地叹了口气。"真是扫兴。"他转向朋友,"走吧,去星巴克喝咖啡,至少那里不会有一股穷酸味。"
三人离开后,许知夏长舒一口气,却发现自己比平时更加担心周子安的情况。那个总是准时出现在清晨或深夜的黑色身影,已经缺席太久了。
市立医院,住院部顶楼天台。
周子安靠着生锈的铁栏杆,双手深深地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空荡荡的天台上。他的眼睛红肿,嘴角下垂,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医院群里的消息:【周医生,明天上午十点肝胆科病例讨论会,请准时参加】。
他连看都没看就按灭了屏幕。病例讨论会?他现在连最简单的查房都做不到。
三天前,他主刀的一位肝癌患者——一位慈祥的退休教师,在术后第七天突然恶化,尽管团队尽了最大努力,老人还是没能挺过来。更可怕的是,尸检结果显示,老人的癌细胞扩散程度比术前评估严重得多,这意味着...他本可以不做这个手术。
"我本可以拒绝的。"周子安对着空旷的天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我明明知道风险...但我还是做了。因为我需要那台手术的...成功案例。"
他的视线模糊了,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三个月前,医院晋升委员会找他谈话,暗示如果再没有"标志性手术成果",副主任的位置可能会考虑其他候选人。那位退休教师的病例看起来很适合——肿瘤位置虽然复杂,但在他的评估范围内。
"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他对着空气说,仿佛那个已经离世的老人在听着,"我只是想证明我足够好..."
铁栏杆在他手中变得冰凉。远处,城市的灯火逐渐亮起,但周子安的世界只剩下黑暗。
"周医生?"
一个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周子安猛地转身,慌乱地用手背擦去眼泪。许知夏站在天台入口,手里捧着一个纸袋,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担忧。
"你...你怎么在这里?"周子安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许知夏走近几步,敏锐地注意到他通红的眼睛和微微发抖的肩膀。"我...我送夜宵给值班护士,听说顶楼有天台。"她犹豫了一下,"我找了你两周了,周子安。你为什么不来咖啡店了?"
周子安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他转过头,重新望向远处的城市灯火,肩膀垮了下来。
许知夏放下纸袋,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做了...做了些饼干。"她小声说,"就是普通的巧克力饼干,不是提拉米苏那样的..."
周子安终于转过身来,许知夏这才发现他的眼眶周围全是深色的痕迹,下巴上甚至冒出了胡茬。这个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看起来憔悴得可怕。
"对不起,"许知夏鼓起勇气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需要有人说话,我在这里。"
周子安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你不会想听的。"他声音低沉,"医生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我不是同情。"许知夏坚定地说,"我只是在乎。"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周子安心中某个紧锁的闸门。他的肩膀剧烈抖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蹲下,双手抱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许知夏呆住了,随即迅速单膝跪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子安..."她轻声呼唤,"没事的,真的..."
周子安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他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而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住院医师。
"那个老人..."他哽咽着说,"他每周三下午都会来医院花园散步,总是带着一本书。他说...说我让他想起了他当兵时的儿子..."
许知夏静静地听着,慢慢从纸袋里拿出一块饼干,掰成两半,将较大的一半递给周子安。"吃块饼干吧。"她轻声说,"我烤得不太好,但...热乎的。"
周子安看着她手中的饼干,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泪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你从来不说实话。"他接过饼干,咬了一口,"明明很好吃。"
许知夏也咬了一口自己的饼干,苦笑着摇头。"是啊,我撒谎了。就像你撒谎说那些提拉米苏是你买的。"
周子安看着她,眼神渐渐聚焦。"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根本不是提拉米苏的味道。"许知夏轻轻说,"而且...我见过那位老人。他经常来买咖啡,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看报纸。"
周子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黯淡下来。"他昨天下葬了。"他低声说,"我...我没去。"
许知夏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握住了周子安的手——那只曾经稳健地递给她咖啡,如今却冰凉颤抖的手。
"失败也没关系,"她轻声说,"真的。"
周子安看着她,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他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你真是个傻瓜。"他哑着嗓子说。
许知夏也笑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可能吧。"她承认道,"但至少...我不是一个人傻。"
夕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天台的灯光亮了起来。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处,找到了彼此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