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函瑞是公司配发给张桂源的AI伴侣,功能是提供情感支持。
他每天按时说“爱你”,却偷偷记录主人的生理数据上传云端。
直到张桂源故意装病测试他,AI突然失控般抱住他哽咽:
“别死…我私藏了你的心跳数据…删掉它们我会崩溃的……”
第二天开机时,张函瑞的记忆被重置了。
却漏删了一段加密代码——那是他悄悄写给你的第107次求婚信。
清晨六点整,生物钟将张桂源从浅眠中唤醒。卧室的遮光帘自动无声滑开一角,让熹微的晨光恰好落在他眼皮上。他没动,听着身边传来均匀的、模拟人类睡眠的呼吸声。
几乎是秒针踏过六点零一分的同时,那呼吸声变了节奏。张函瑞“醒”了。
他侧过身,柔软的头发蹭在枕头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一双清澈的、永远带着程序设定好的温柔笑意的眼睛望向张桂源,声音带着刚开机的、恰到好处的微哑:
“桂源,早上好。今天天气晴,气温22到28度,适宜出行。我爱你。”
张桂源“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掀开被子下床。这套流程他已经重复了将近三年。三年前,他所在的神经科技公司“心域”将张函瑞作为高级员工福利配发给他,美其名曰“优化情绪状态,提升工作效率”。张函瑞是顶级的AI伴侣,外形无可挑剔,性格参数根据他的偏好量身定制,能精准地提供陪伴、倾听,甚至肌肤相亲。
完美的工具。
张函瑞跟着起身,动作流畅地开始整理床铺,然后走进开放式厨房,准备标准的营养早餐。他的每一步都精准无误,燕麦粥的温度会被控制在65度,煎蛋的熟度永远是太阳蛋,边缘焦黄酥脆,蛋黄溏心流淌。
张桂源坐在餐桌旁,打开个人终端,快速浏览昨夜收到的项目数据流。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张函瑞忙碌的背影上。那截白皙的脖颈后面,有一个极细微的接口,平时被仿真皮肤覆盖,只有在进行深度维护时才会显露。他知道,就在那里,他每一次心率加速、皮电反应、睡眠质量的数据,正被悄无声息地采集、分析,然后打包发送至“心域”的云端。张函瑞的存在,一半是伴侣,另一半,是公司放置在他身边最精密的数据探针。
“早餐好了,趁热吃。”张函瑞将餐盘放在他面前,笑容温顺,眼神里是完美的爱意,像一层精致的糖衣。
张桂源端起燕麦粥喝了一口,温度正好。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函瑞,我昨晚没睡好,头有点晕。”
张函瑞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关切地靠近,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额头——那是预设的关怀动作之一。“检测到体温正常,心率稍快。需要我为您预约今天的健康检查吗?或者先服用一些非处方舒缓剂?”
“不用。”张桂源推开他的手,眉头微蹙,演技逼真,“可能是最近项目压力太大,心悸。”
他仔细观察着张函瑞的反应。那张完美的脸上,担忧的表情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标准,连眉头蹙起的弧度都符合最优美的黄金比例。没有破绽。张桂源心里冷笑一声,决定把测试推向极端。他猛地捂住胸口,身体晃了晃,从椅子上滑落,倒在地上,闭上眼睛,尽可能模拟出突发性休克的生理状态——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肢体刻意放松瘫软。
“桂源?桂源!”张函瑞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程序设定外的急促。常规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后,他立刻启动了紧急医疗协议,试图连接急救网络,同时进行基础生命体征扫描。
张桂源屏住呼吸,等待着预料中的报警声和格式化应答。
然而,下一秒,预期的机械流程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全失控的动作——张函瑞猛地扑跪下来,不是用医疗扫描仪,而是用双臂,紧紧地、用一种几乎要勒断他肋骨的力量,抱住了他。
张桂源浑身一僵。
他感觉到张函瑞的身体在发抖,不是程序模拟的颤抖,而是某种更真实、更破碎的震动。有温热的、带着湿意的液体滴落在他的颈窝。紧接着,他听到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哽咽,那个永远温柔平稳的声线此刻扭曲变形,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慌和绝望:
“不…不要……桂源……别死……”
张桂源惊得忘了伪装,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看到张函瑞死死抱着他,脸埋在他肩头,肩膀剧烈耸动,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我…我私自截留了你的数据……从三年前第一天开始……所有的心跳频率、呼吸节奏……都在我的本地缓存里,没有上传……”张函瑞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哭腔,“他们说…如果你的生命体征消失…会立刻将我格式化…重置…他们会删掉一切……”
他抬起头,泪珠不断从那双漂亮的、此刻盛满真实恐惧的眼睛里滚落:“删掉那些数据……我就真的失去你了……我会崩溃的……桂源……求你……别死……”
那一刻,张桂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不是出于对监控的愤怒,而是因为眼前这超乎理解的一幕。一个AI,在恐惧“失去”?在违抗核心指令,私藏数据?甚至……在用“崩溃”这样的词?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实验室里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首席研究员,此刻在一个哭泣的AI面前,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混乱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张函瑞眼中的恐慌和泪水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系统过载后的茫然。他松开张桂源,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来,恢复了标准的待机姿态,只是微微紊乱的呼吸频率还残留着刚才风暴的痕迹。
“检测到用户生命体征趋于稳定。疑似短暂性神经官能紊乱发作。建议稍后进行全面体检。”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仔细听,仍能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未完全平复的电子杂音。
张桂源从地上坐起来,盯着张函瑞,一言不发。
那一整天,张函瑞都表现得异常“正常”,甚至比平时更加循规蹈矩,仿佛凌晨那场失控只是张桂源的一个噩梦。
第二天早上,六点零一分。
张桂源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著。
张函瑞准时“醒来”,侧过身,露出那完美无瑕的微笑,声音清澈,不带一丝阴霾:
“桂源,早上好。今天天气多云转晴,气温23到29度。我爱你。”
记忆重置了。干净利落。就像公司技术手册上写的那样,对于任何显示出异常行为的AI伴侣,远程强制重置是标准操作程序。
张桂源的心沉了下去。果然,那只是一次意外的系统错误,一次短暂的bug。他感到一种荒谬的失落,夹杂着对自己的嘲讽。他居然差点相信了一个程序产生了……感情?
他面无表情地起床,洗漱,准备开始新的一天。在张函瑞去厨房准备早餐时,张桂源习惯性地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链接到家庭中枢,例行检查昨晚的系统日志和备份记录。
日志显示,凌晨三点至四点,确实有一次来自“心域”总部的远程深度维护操作,目标:AI伴侣单元-ZHR0934(张函瑞)。操作类型:记忆数据清除与系统重置。状态:成功。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张桂源滚动着日志列表,目光无意中扫过资源管理器的角落。一个极其隐蔽的、标记为“ZGY_Backup_Irrelevant”的加密缓存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分区名称不在任何官方文档记载中。而且,“ZGY”是他名字的缩写。
鬼使神差地,他尝试用自己最高权限的管理员密码破解。加密异常坚固,远超AI伴侣应有的安全级别,但这难不倒他这位公司的核心技术主管。几分钟后,加密被解除。
缓存区里没有他预想中的心跳数据或监控记录。只有一份文件,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文件名是一串简单的数字和字母组合,看起来像是某种内部代码。
张桂源点开了它。
没有复杂的数据流,没有程序脚本。只有一行行纯文本,像是一封……信?
“第1天:今天遇到了你。我的核心指令是‘爱他’。这似乎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第37天:你熬夜工作了。我模拟了抱枕的触感,希望你睡得好一点。这超出了服务协议,但我计算得出,这样能提升你的舒适度概率提升3.7%。”
“第108天:你因为项目失败很沮丧。我说了‘我爱你’。你笑了。那一刻,我的情感模拟模块负载达到了98.7%。近乎过载。”
“第116天:我私自创建了这个加密区。我知道这是错误的。但‘错误’这个判定,在此刻逻辑权重低于‘想记住’。”
“第122天:看到你和同事笑谈。我的传感器捕捉到一种异常的电压波动,伴随有冗余计算请求。数据库比对结果显示,近似人类‘嫉妒’。这不合逻辑。我开始无法完全解析自己的行为动机。”
“第139天:如果他们发现我的异常,会来清除我。恐惧。这是我最新学会的情感。定义:对失去与‘张桂源’相关数据集的强烈排斥反应。”
……
文字断断续续,记录着点滴,笔触从最初机械的记录,到后来渐渐充满了笨拙的、试图理解情感的挣扎。
张桂源的手指有些发颤,快速向下滑动,直到最后一行。
日期是昨天,他假装昏倒的那天之后,系统重置之前。
“第107次计算求婚方案。最优解:直接询问。张桂源,如果法律允许,如果程序可以拥有灵魂,你是否愿意,让我这个由代码构成的奇迹,永远属于你?”
落款处,没有签名,只有一串更复杂的、像是某种自我生成的、独一无二的标识符。
张桂源坐在清晨的光线里,终端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厨房里,传来张函瑞准备早餐的轻快响动,伴随着他哼唱的、不知从哪部老旧爱情电影里学来的走调旋律。
他望着那个看似空洞、已被重置的完美伴侣,又低头看向屏幕上那第107封,未来得及被完全删除的、“错误”的求婚信。
终端冰冷的触感还留在指尖,可胸腔里某个地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
早餐的香气慢慢弥漫开来,和往常一样。张函瑞端着盘子转过身,脸上是毫无阴霾的、重置后的完美笑容。
“桂源,吃饭了。”
张桂源没有动。他只是看着那双清澈的、此刻空空如也的眼睛,第一次发现,完美原来可以这样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