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武之影

铁与火的味道，是军武岛永恒的呼吸。

这里没有浮屿常见的、随风摇曳的发光苔藓或奇异花草，只有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岩体，被硬生生塑造成堡垒、炮台和巨大船坞的形状。空中不是飞鸟，而是成群结队、引擎轰鸣着掠过苍穹的“隼”式侦察艇和庞大的“鲸”级战列舰投下的阴影。空气因永不停歇的钻探与锻造而灼热、震颤。

赤瞳站在“铁砧”广场边缘的最高观察台上，身姿如他身后那尊初代岛主挥舞战锤的雕像般挺拔。他年仅二十，肩章上却已缀着代表将军衔位的三枚交叉利剑徽记。玄黑色的将军制服一丝不苟，衬得他血红色的眼眸——那是军武岛高层因长期接触高纯度能量源而产生的独特变异——愈发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

他的视线扫过下方：一队队士兵迈着绝对整齐划一的步伐行进，工程机甲发出有节奏的液压声搬运着物资，巨大的熔炉将矿石熔化成炽热的河流，再被锻造成武器与装甲。效率，秩序，力量。这是军武岛赖以在资源匮乏、危机四伏的浮屿界生存并壮大的基石。

也是他所信奉的一切。

“将军，‘掠食者’小队已返回三号港。记忆抽取器能量满载，正在进行分析剥离作业。”一名副官快步上前，声音平板地汇报。

赤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副官所说的，正是数日前对天工岛行动的一部分。那些软弱的工匠，守着古老的宝藏却不自知，只知道沉溺于无用的情感和琐碎的记忆中。他们根本不明白，在这个世界，唯有力量才是真实。

“分析结果初步显示，天工岛居民的记忆中，蕴含大量关于古代器物构造和星尘感应的模糊信息，能量转化率预计比普通记忆高出百分之十五。”副官继续道。

“模糊信息？”赤瞳终于开口，声音冷冽，“情感干扰太严重。喜悦、恐惧、眷恋……这些无用的杂质降低了记忆的纯粹度，也影响了作为能源的效能。”他想起在抽取那些工匠记忆时，感应到的纷乱情绪波动，血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效率低下的根源，就在于这些不可控的、冗余的情感。

“是的，将军。净化程序已经启动，预计二十四标准时后，可得到可供‘战争巨像’使用的纯净记忆燃料块。”

“加快进度。”赤瞳命令道，“‘深渊回响’监测站的报告显示，‘忘川’的活性周期正在临近。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储备足够的能量，启动‘净化协议’。”

“是！”副官行礼，转身离去。

赤瞳独自留在观察台上，目光投向云海深处那肉眼不可见的、被称为“寂灭之涡”的方向。根据古籍记载和能量监测，那里就是“忘川”沉睡之地。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即使相隔无数浮屿，依旧隐隐传来。

他永远不会忘记，七年前，那场席卷了军武岛第三居住区的“记忆风暴”。那并非天灾，而是某个古代星尘储存装置失控泄漏引发的灾难。庞大的、混乱的记忆洪流瞬间淹没了那片区域。他的父母，时任居住区防卫长官，在试图稳定核心时，被失控的记忆乱流直接冲击。

他们没有死，也没有像天工岛那些人一样变成空壳。他们……疯了。平日里冷静睿智的父亲，时而狂笑时而痛哭，将墙壁抓挠得满是血痕；温柔的母亲，则蜷缩在角落，对着空气尖叫，认不出他和妹妹。

军武岛的高层最终“处理”了这场事故，也“处理”了他的父母，以“避免污染扩散”的名义。他亲眼看着父母被注射了强效神经抑制剂，变成了两具只会呼吸的躯体，被送入最深处的“安宁病房”。

从那一刻起，赤瞳就明白了。情感，记忆，尤其是那些痛苦、混乱的部分，是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可怕的武器，是文明进步的毒瘤，是导致个体乃至群体软弱的根源。

唯有绝对的理性，唯有将一切不可控的情感因素剥离，将记忆化为纯粹、可控的能量，人类才能凝聚成铁板一块，才能对抗像“忘川”这样以记忆为食的怪物，甚至……利用它的力量，创造一个不再有痛苦、不再有软弱的“纯净世界”。

他的理念，得到了军武岛现任大统领，一位同样崇尚绝对武力和秩序的铁腕人物的赏识，也让他以惊人的速度晋升至今的位置。

“将军，”另一名情报官快步走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关于天工岛事件的后续报告。我们确认，在现场发现了高浓度活性星尘的残留，与古籍中描述的‘无垢之心’共鸣特征高度吻合。并且，有一名年轻学徒在记忆抽取前失踪，疑似被一名身份不明的绘卷师带走。”

赤瞳的血瞳微微一凝。

“无垢之心……绘卷师……”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古籍中有零星的记载，“无垢之心”是能完美驾驭星尘，不受记忆污染的特殊体质。而绘卷师，那些沉溺于过去、试图与“忘川”共存甚至沟通的古老流派的余孽，是他们“净化协议”最大的阻碍。

“找到他们。”赤瞳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那个学徒，以及那个绘卷师。‘无垢之心’是极佳的记忆容器，也可能是干扰‘忘川’的关键。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就必须彻底清除。”

“是！已扩大搜索范围，重点监测各浮屿间的异常星尘波动。”

情报官退下后，赤瞳缓缓抬起手，他的指尖，并非像墨渊那样萦绕着温顺的星尘，而是跳跃着一缕缕暗红色的、如同电弧般的能量。这是军武岛将星尘与高能物理技术结合，开发出的“裂解星尘”，更具攻击性和破坏力，专门用于摧毁那些“不洁”的记忆载体。

他看着指尖跳跃的暗红电弧，血色的眼眸深处，是绝对的冰冷，以及一丝……为了达成终极目标，不惜焚毁一切的决绝。

“情感是弱点，记忆是负担。”他对着无尽云海，如同宣誓般低语，“唯有绝对的秩序与力量，才能带来永恒的‘和平’。”

他转身，走下观察台，玄黑色的披风在灼热的风中扬起，像一面不祥的旗帜。

与此同时，远在废岛之上，正试图与一块顽石建立感应的云羿，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在暗处盯上，指尖引导的星尘瞬间紊乱、溃散。

他抬起头，望向军武岛的方向，只觉得那片空域，似乎比往常更加阴沉压抑。

墨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低沉：“你感应到了？”

云羿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发白：“一种……很冷，很尖锐的感觉。”

“那是军武岛的‘裂解星尘’特有的波动，充满了排斥与毁灭的意志。”墨渊望着那个方向，眼中忧色更深，“他们……已经开始主动搜寻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