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风裹挟着试卷的油墨味,在教学楼间横冲直撞。卜奕骁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胸腔里像是住了片疯长的花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花瓣,硌得喉咙生疼。他知道自己得了花吐症,那种只在怪谈里出现的病,诱因是他藏了三年的秘密——他喜欢孙乾,那个在人群里永远耀眼,身边总围着不同女生,却唯独对他偶尔流露出几分莫名关注的孙乾。
“奕骁,发什么呆?数学老师叫你呢。”同桌林浩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卜奕骁猛地回神,咳出一小簇淡紫色的小花,他慌忙用试卷盖住,声音发哑:“没、没事。”
林浩没多问,只是递了瓶水过来。卜奕骁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试图压下那股从肺腑里往上涌的花潮。他不能死,至少在说出口之前不能。
放学铃一响,卜奕骁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教室。他住校,孙乾走读,每天傍晚校门口那短暂的交汇,是他一天里最煎熬也最期待的时刻。他远远看见孙乾靠在一辆白色轿车旁,正和一个女生说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卜奕骁心里那点勇气照得无所遁形。
他攥紧了口袋里那封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的信,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身后的林浩追上来:“奕骁,一起去食堂不?”
“不了,我有点不舒服,回宿舍躺会儿。”卜奕骁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宿舍里没有卫生间,只有公共水房。卜奕骁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这次落下的是半枯萎的花。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三月之约,像催命的钟。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傍晚,卜奕骁在放学的人潮里堵住了孙乾。女生们识趣地散开,孙乾挑了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卜奕骁?找我有事?”
卜奕骁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把信往前一递,声音艰涩:“孙乾,我喜欢你,很久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孙乾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他看着卜奕骁,眼神复杂得让卜奕骁看不懂。然后,他听到孙乾说:“卜奕骁,你是不是疯了?我们是兄弟。”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狠绝,“而且,我不喜欢男的。你以后别再说这种话,恶心。”
那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卜奕骁的心脏。他僵在原地,看着孙乾转身离开的背影,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那封信飘落在地上,被人来人往的脚步碾过,如同他破碎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卜奕骁迅速地枯萎下去。他不再去上课,把自己锁在宿舍里。林浩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被他拒之门外。他听着门外林浩担忧的呼喊,只能把脸埋在枕头里,任由那些花从喉咙里不断涌出,直到窒息。
三月期满的那天,宿舍管理员发现了卜奕骁。他躺在床上,身体已经散成了一捧细碎的花瓣,在简陋的床铺上铺了薄薄一层,像是一场盛大而绝望的告别。
消息传到孙乾耳中时,他正在和一个女生约会。那女生说着什么有趣的事,他却突然听不到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卜奕骁”三个字在疯狂叫嚣。他猛地推开女生,疯了一样往学校跑。
等他冲到卜奕骁的宿舍,床铺已经空了,只剩下残留的、淡淡的花香。孙乾跌坐在卜奕骁曾经躺过的位置,心如死灰。他想起自己那些刻意的疏远,那些为了隐藏真心而和女生的周旋,那些脱口而出的伤人话语……原来所谓的深柜,藏住的不仅是性向,还有能将人焚烧殆尽的爱意。他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却不知道,他看向卜奕骁时,眼神里的温柔从没有骗过任何人,除了卜奕骁,也除了他自己。
他失魂落魄地坐着,低头的刹那,他瞳孔微缩。
那是一片花瓣,一片没有被保洁阿姨清理干净的,卜奕骁留下的,最后的花瓣。
像是专门在等着他。
他颤抖着手指捏住那片花瓣,仿佛握住了卜奕骁残存的灵魂。然而,就在指尖触碰到它的刹那,那枚徽章毫无征兆地碎成了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如同卜奕骁消散的生命,再也抓不住。
孙乾怔怔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然后猛地伏在床铺上,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他终于明白,他拒绝的不仅是卜奕骁的告白,更是他们唯一的生路。那枚碎成粉末的徽章,是卜奕骁最后的念想,也是他永世无法偿还的债。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高三特有的紧张气息,却再也吹不来那个会在他打球时默默递水、会在他被老师批评时悄悄给他塞颗糖的卜奕骁了。而孙乾,将在无尽的悔恨和思念里,守着那捧碎成粉末的花,直到自己也化作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