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星陨之谷”的瞬间,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仿佛踏入了某种无形力场的范围。风声在这里变得怪异,像是无数细碎的呜咽,在嶙峋的怪石间碰撞、回响。脚下暗沉色的岩石触感异常,并非纯粹的坚硬,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沉闷。
铁牌的震动稳定而持续,如同一个微弱的心跳,指引着他向盆地中心区域前行。掌心的烙印则传来一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的轻微刺痛感,仿佛这片死寂的废墟本身,就是一个沉睡的、拥有感知的庞然巨物。
他走得极其小心,每一步都先以木棍探路。这里的“地面”并不总是可靠,有些看似坚实的琉璃状凝结物,踩上去会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其下可能是深不见底的孔洞。空气中那股硫磺与金属混合的气味更加浓郁,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的腥甜。
随着深入,那些散落的、奇形怪状的巨大“石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出非自然的形态。有的像扭曲断裂的巨柱,有的像被暴力撕开的球体残壳,上面偶尔能看到焦黑的、无法辨认的纹路。他甚至在一块半埋的、如同船舷般的巨大弧形金属板(如果那能被称为金属)下,发现了一具完全白骨化的骸骨。
那骸骨的姿势极其扭曲,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骨骼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晶化现象,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泽。它身上覆盖着与周围岩石同色的尘土,不知已在此沉寂了多少岁月。
是上古那场神魔之战的牺牲者?还是后来如他一样的探寻者?
阿剩默默看了一眼,继续前行。在这里,死亡是如此稀松平常的景象。
他根据铁牌的指引,朝着盆地中心一片地势相对较高、遍布着更多巨大残骸的区域走去。那里似乎曾是一个撞击点或者爆炸中心,岩石呈现出放射状的扭曲形态。
就在他接近那片区域时,怀中的铁牌猛地一震!震幅远超之前!
与此同时,他前方不远处,一块半人高的、颜色格外深沉的怪异“岩石”,表面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紧接着,一道模糊的、近乎透明的人形轮廓,从那“岩石”中缓缓“浮”了出来!
那轮廓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像是一团凝聚的、不断扭曲变形的能量体,散发出与这“星陨之谷”同源的、古老而混乱的气息。它没有攻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空洞的“面部”转向阿剩的方向。
阿剩瞬间僵住,全身肌肉紧绷,木棍横在身前,死死盯住那能量体。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既非“人蜕”的邪异,也非枯骨鬼仆的死寂,更非“观测者”的冰冷。它更像是一段残留的……影像?或者说,是这片土地记忆的显化?
那能量体缓缓抬起“手”,指向盆地中心更深处的一个方向。它的“手”指之处,空间似乎都微微扭曲了一下。
随后,它如同烟雾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重新融入了那块深沉的“岩石”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警告?还是指引?
阿剩惊疑不定。他看向能量体所指的方向——那是盆地最中心,一个巨大的、如同陨石坑般的洼地边缘,矗立着一座格外醒目的、仿佛由无数金属碎片强行熔接在一起的、歪斜扭曲的黑色巨塔状残骸。
铁牌的震动,明确地指向了那座黑色残骸。
没有更多选择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朝着那座黑色残骸,谨慎地靠了过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残骸散发出的磅礴压力。它太高大了,即使已经倾颓,依旧像一头匍匐的巨兽骨架,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残骸表面布满了各种无法理解的凸起、孔洞和断裂的管道,材质非金非石,触手冰冷刺骨。
他绕着残骸基座走了小半圈,在一个被巨大金属板遮挡的阴影处,发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内倾斜的裂口。裂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撕开,内部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铁牌的震动在这里达到了顶峰,甚至发出了一种低沉的、近乎呜咽的嗡鸣。
就是这里了。
阿剩在裂口前驻足,里面涌出的空气带着一股陈腐的机油味和某种……更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星海彼岸的冰冷死寂。
他回头望了一眼这片荒芜死寂的“星陨之谷”,阳光在这里都显得黯淡无力。然后,他不再犹豫,矮身钻进了那道裂口。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脚下是向下倾斜的、布满碎砾和某种粘稠油污的坡道。他扶着冰冷粗糙、布满划痕的金属内壁,一步步向下摸索。
下降了约莫数十丈,坡道变得平缓,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
他朝着那光芒走去。
眼前豁然开朗。
他站在一个巨大空间的边缘。这里似乎是那黑色残骸的内部,穹顶高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到顶。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布满无数复杂而精密(尽管大多已破损)管线和仪表的环形结构,结构中心,悬浮着一颗约莫人头大小、不断缓慢旋转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水晶?或者说,是某种无法理解的结晶体。
那幽蓝的光芒,便是这巨大空间唯一的光源,映照着周围冰冷、死寂、充满非人造物美感的金属环境。
而在那环形结构的前方,正对着幽蓝水晶的地方,有一个相对简单的金属座椅。座椅上,端坐着一具……“人”。
它穿着一种紧身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银灰色衣物,样式前所未见。它的“身体”大部分保持完好,但露出的“手”部和部分“面部”,却并非血肉,而是一种类似暗沉色金属与某种柔性材料结合的构造,关节处结构精密。
它的“头”微微低垂,仿佛在凝视着手中捧着的一个巴掌大的、正在散发着与中央水晶同源、但微弱得多的幽蓝光晕的菱形薄片。
这……是什么?
阿剩屏住呼吸,缓缓靠近。他能感觉到,怀中的铁牌与这具金属躯体,尤其是它手中那菱形薄片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如同血脉相连般的共鸣!
就在他走到距离那金属座椅约三丈远时,那具低垂着头的金属躯体,猛地抬起了“头”!
它的“面部”光滑,没有口鼻,只有两个如同最深夜空般的、散发着幽蓝光点的圆形“眼睛”!
那对“眼睛”,瞬间锁定了阿剩!
一股庞大、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意念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阿剩的识海!
· ……检测到……‘方舟密钥’……持有者……
· ……身份验证……通过……非‘观测者’序列……
· ……‘巡天者-柒’……最终记录单元……启动……
· ……警告……‘归墟’坐标……缺失……核心数据库……损坏率89.7%……
· ……检测到高维‘侵蚀’痕迹……于持有者灵魂烙印……
· ……执行最终协议……传输……‘星图’残片……及……‘净化’协议基础单元……
庞大的信息流几乎将阿剩的意识冲散!他感到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在颅内搅动!
与此同时,那金属躯体手中捧着的菱形薄片,幽蓝光芒大盛,化作一道流光,猛地射向阿剩,瞬间没入了他怀中那剧烈震动的铁牌之中!
铁牌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表面的银色纹路疯狂流转、重组,变得更加复杂、深邃!一股清凉的、带着无数星辰轨迹信息的气息,从铁牌反馈回来,涌入他的脑海,与那“巡天者-柒”传输的信息碎片强行融合!
紧接着,那金属躯体的双眼,幽蓝光芒骤然变得炽烈!
· ……检测到‘观测者’迫近信号……启动……自毁程序……
· ……逃……离……
· ……寻找……‘归墟’……阻止……‘终焉回响’……
“轰——!!!!!”
巨大的爆炸从黑色残骸内部迸发!整个“星陨之谷”都为之剧烈震颤!
阿剩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推出了那道裂口,重重摔在外面的岩石地上!
他挣扎着回头,只见那座巨大的黑色残骸,正从内部不断亮起刺目的幽蓝光芒,结构在光芒中扭曲、崩解、化为齑粉!恐怖的冲击波混合着炽热的能量,向四周席卷开来!
他连滚带爬地向后狂奔,直到冲出一段距离,才敢回头。
原地,只剩下一个更加深邃的巨大坑洞,和漫天飘散的、闪烁着幽蓝电弧的金属尘埃。
那自称“巡天者-柒”的金属存在,连同它所在的残骸,为了不落入“观测者”手中,自我毁灭了。
阿剩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怀中铁牌传来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更加厚重而神秘的律动,以及脑海中多出来的、那片残缺的、指向无尽星海的“星图”,还有一个名为“净化”的、模糊而艰涩的协议信息。
“归墟”的坐标缺失。
但“巡天者-柒”提到了“高维侵蚀”,提到了“终焉回响”。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仿佛变得更加清晰的火焰烙印。
这烙印,是“侵蚀”的痕迹?
而“归墟”,是净化这侵蚀,阻止那所谓“终焉回响”的关键?
真相的碎片越来越多,拼凑出的图景却越发庞大,越发令人……窒息。
他望向那湮灭的巨坑,又抬头看向这片死寂的、仿佛承载了无数星辰秘密的“星陨之谷”。
路,似乎清晰了一点,却又延伸向了更加遥远而可怕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