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光滑。
这是镜面回廊地面传递给江凌陌的全部触感。他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镜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和被勒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尾巴。额头上因为强行引动印记和穿越空间屏障而渗出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映照出他无数个狼狈倒影的地面上。
成功了……
暂时……成功了。
他逃离了那个有着薛祁的华丽囚笼。
然而,这份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就被一个更加沉重、更加残酷的现实,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心脏——
精灵……
他的精灵伙伴们……
还在薛祁他们手里!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将他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魔幻假面喵、冰晶苍龙兽、月亮伊布、耀狮兽、狙射树枭、熔火加里塔、快龙、沙奈朵、路卡利欧、死神兽、八岐大蛇兽、小红帽兽、猛鬼兽、索罗亚克……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一次次并肩作战的记忆,那温暖而坚实的羁绊……它们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因为他这次的逃跑而遭受迁怒和折磨?
薛祁会怎么对待它们?
那个以折磨他为乐的叶耀,会不会去骚扰它们?
那个冰冷如同仪器的苏鹤,会不会在它们身上进行什么可怕的实验?
还有那个刚刚给出虚假承诺的何渊……
一想到他的伙伴们可能因为他而陷入更加悲惨的境地,江凌陌就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比尾巴被勒住的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肉体上的折磨,都要痛苦千百倍!
“呜……”
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呜咽,把脸深深埋进蜷起的膝盖里,肩膀因为极力克制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头顶的猫耳也无力地垂落,紧紧贴着头皮,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那滔天的愧疚和绝望。
他跑了……
可他把他们丢下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折返回去?自投罗网?
且不说他还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就算找到了,以他现在的状态,回去除了送上門让薛祁变本加厉地“教育”和“驯化”之外,还能做什么?他能救出精灵们吗?根本不可能!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继续逃跑?寻找出路?
如果……如果他真的能侥幸找到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方法,逃回外面的世界呢?没有精灵在身边,他就是一个普通(或许不那么普通)的人类。他能做什么?向联盟求助?LM组织这种层面的存在,联盟有能力对抗吗?更何况,他该如何解释这一切?谁会相信他?
而且,如果他独自逃了,薛祁他们会如何对待被留下的精灵?会不会因为他的“背叛”而彻底毁掉它们?
何渊那句虚伪的“过段时间放你走”和“给你买新精灵”再次回荡在耳边。现在他跑了,这句承诺自然作废。等待精灵们的,恐怕只剩下作为“人质”和“实验品”的悲惨命运。
进退两难!
左右都是死路!
巨大的痛苦和矛盾几乎要将江凌陌撕裂。他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甲几乎要嵌进头皮,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血丝和茫然。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我要面对这些……
委屈、愤怒、无力、愧疚……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冲撞、燃烧,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镜中那个无数个同样绝望、同样狼狈的自己。镜中的少年,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头顶着不属于人类的器官,身后拖着一条被自己摧残得奄奄一息的尾巴,像个被世界遗弃的、不伦不类的怪物。
“啊————!!!”
他对着镜中无数的自己,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包含了所有痛苦和不甘的咆哮!声音在空旷诡异的回廊中回荡,被无数面镜子反射、叠加,形成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
咆哮过后,是更深的无力。
他瘫坐在地上,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叩、叩、叩” 的声响,突兀地在死寂的回廊中响起。
声音很轻,很有节奏,仿佛是什么东西在轻轻敲击着镜面。
江凌陌猛地从绝望中惊醒,警惕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声音来自他斜对面不远处的一面镜子。镜子里,依旧映照着他狼狈的身影,但……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仔细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面镜子中,他身后的影像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熟悉的精灵球!
是……是月亮伊布的精灵球!
“!!”
江凌陌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连滚爬爬地扑到那面镜子前,双手颤抖地抚摸着冰冷的镜面。
“月亮伊布……是你吗?是你吗?!” 他对着镜子嘶哑地呼喊,尽管知道这很可能只是幻觉或者陷阱。
镜中的精灵球静静地悬浮着,没有任何回应。但那“叩、叩、叩”的敲击声,却清晰地、持续地从镜面后方传来,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地想要传递信息。
是月亮伊布在试图联系他?
还是薛祁他们搞出来的新把戏?为了引诱他回去?
江凌陌死死盯着镜中的精灵球,内心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回去?
还是不回去?
如果回去,面对的是已知的、却更加可怕的折磨和未知的“深度驯化”。
如果不回去,他可能永远失去与伙伴们联系的唯一机会,并将它们置于无法预测的危险之中。
那个“叩、叩、叩”的声音,像是一把锤子,一下下敲打在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他想起了月亮伊布总是安静地趴在他脚边,用金色的环状纹路带来宁静的气息。
他想起了魔幻假面喵蹭着他手心时柔软的触感和担忧的呜咽。
他想起了所有精灵围在他身边,用它们的方式表达着关心和支持……
它们还在等着他……
它们需要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责任感,混杂着巨大的恐惧,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又摸了摸额头上那个仿佛在隐隐发烫的【阿撒托斯】印记,最后,目光落在了自己那条被勒得惨不忍睹、依旧传来阵阵麻木痛感的尾巴上。
逃跑……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丢下伙伴独自逃生……他真的能做到吗?
即使逃出去了,背负着这样的愧疚和失去,他的人生还能称之为人生吗?
一个答案,在他心中逐渐清晰,尽管这个答案让他恐惧得浑身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悬浮的精灵球,以及无数个眼神逐渐从茫然变得决绝的自己。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去看那些引诱他前进或者警告他危险的镜中幻象,而是沿着来时的方向——那面他撞出来的、能量涟漪尚未完全平复的“墙壁”,一步步地……走了回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踩在刀尖上。
每一步都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不甘。
但每一步,也都带着一种无法抛弃的、名为“责任”与“羁绊”的东西。
他选择了回去。
回到那个魔窟。
回到那个变态的身边。
回到他那未知的、注定充满痛苦的命运中去。
只因为,他的精灵,还在那里。
当他的身体再次接触到那面冰冷墙壁上尚未完全消散的空间涟漪时,他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股熟悉的撕扯感和黑暗再次将他吞噬。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自由而跑。
而是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