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高三密集的课程表上，总是溜得飞快。转眼，沈砚接手高三（2）班数学课已近一周。这一周，对于林晚而言，仿佛置身于一场无声的风暴中心。
风暴眼是沈砚。而他带来的气流，则无孔不入地席卷了整个（2）班。
最直观的变化，发生在数学课上。如今，数学课前的课间，再也见不到学生追逐打闹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纷纷提前回到座位，翻看数学笔记或习题集的景象。上课铃响，教室里必定是绝对的肃静，几十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讲台上那个清冷的身影上，生怕错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林晚偷偷在后门观察过几次。沈砚的课堂，节奏极快，信息密度极高，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和重复。他语调平稳，鲜有波澜，却像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能将最复杂的数学逻辑抽丝剥茧，呈现出内核的简洁与优美。学生们跟随着他的思路，时而凝眉思索，时而恍然大悟，那种全神贯注的投入感，是林晚在自己的语文课上都未曾如此普遍地感受到的。
而课下，“沈老师”三个字出现的频率，高到了令林晚耳鸣的程度。
“哎，你昨天那道题问沈老师了吗？他怎么说？”
“沈老师那个方法太神了！我之前想破头都做不出来！”
“沈老师推眼镜的样子好帅啊……他今天衬衫袖口是贝母扣诶，好有品位！”
“听说沈老师是清华本硕博连读？膜拜大神……”
就连昨天林晚召开例行班会，强调高考前心态调整时，都能听到下面有细碎的嘀咕：“不知道沈老师高考前会不会给我们做专门的心理辅导……”
林晚握着粉笔的手紧了紧，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泡在陈年老醋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酸涩的气泡。她为自己的学生遇到良师而由衷高兴，这是作为班主任的责任感；但与此同时，那种被全方位比下去、甚至在自己经营了两年的班级里逐渐“边缘化”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时时提醒着她的尴尬与失落。
终于，检验成果的时刻到了——本周的数学周考。
考试那天，林晚能明显感觉到教室里的气氛与以往不同。少了几分临考的焦躁和视死如归，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和成竹在胸的镇定。王鹤那几个家伙，进考场前居然还在互相击掌，喊着“稳住，按沈老师的思路来！”
林晚监考时，目光扫过一张张答卷的草稿纸，看到的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数字堆砌，而多了许多清晰的逻辑框图、关键点标注，那显然是沈砚风格的烙印。
两天后，数学教研组效率极高地将批改完毕、统计好分数的周考成绩单，下发到了各班班主任手中。
当林晚从年级组长手中接过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成绩单时，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了。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目光飞快地掠过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最终定格在最后一行——
高三（2）班，数学周考平均分：121.5。年级排名：第三。
“嗡”的一声，林晚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又仔细看了一遍。没错，是121.5！第三名！
她清晰地记得，上一次周考，（2）班的数学平均分是103.2，年级第七，稳稳地处于中下游，是她每次月考分析会上都需要费力解释的“短板”。这才短短一周！平均分提升了将近20分！排名跃升了四位！
巨大的、职业性的喜悦首先冲上了头顶。她的班级，她这些被她认为“基础薄弱”、“需要耐心”的孩子们，竟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潜力！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放鞭炮庆祝的大喜事！
然而，这股喜悦的暖流尚未抵达四肢百骸，另一股冰凉的、带着现实质感的潮水便汹涌而至，瞬间将那份喜悦浸泡得有些变了味。
这奇迹般的提升，源于谁？沈砚。
她努力了两年，各种方法试遍，谈心、加课、分层作业，收效甚微。而沈砚，只用了一周，几堂课，就做到了。
她捏着成绩单的手指微微用力，纸张边缘起了褶皱。高兴，是真的高兴。酸涩，也是真的酸涩。那是一种混杂着欣慰、挫败、感激与些许无地自容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口翻江倒海。
她拿着成绩单，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喧哗。
“我的天！林老师你们班这次数学是要逆天啊！”隔壁班的物理老师第一个看到她，立刻嚷了起来。
“121.5！第三名！林晚，你们班这是找到什么武功秘籍了？”英语老师也凑了过来，脸上满是惊叹。
“还能有什么秘籍，”一个略带酸味的声音响起，是（1）班的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人家班里现在坐镇着一位真神呢！沈教授果然名不虚传，这效果，立竿见影啊！”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林晚，有羡慕，有好奇，也有几分心照不宣的玩味。大家都清楚，这功劳，百分之九十九得记在沈砚头上。
林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将成绩单放在桌上：“是…是学生们自己努力，沈老师也确实教得好。”
她的声音干巴巴的，缺乏底气。
就在这时，话题的中心人物——沈砚，端着他那个纯白色的陶瓷茶杯，从茶水间走了出来。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外面关于他和（2）班数学成绩的议论，都与他无关。
“沈教授！恭喜啊！”年级组长笑着迎上去，“你这可是给我们放了个卫星！（2）班这次数学成绩，太亮眼了！”
沈砚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那张成绩单，脸上看不出任何欣喜的表情，只是淡淡道：“基础比预想的差，提升空间还很大。有几个知识点掌握得并不牢固，需要针对性强化。”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满意，让周围热情洋溢的老师们都有些讪讪。
林晚看着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轻而易举做到了她难以企及的事情，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本该如此的小事。这种绝对的自信和专业上的碾压，让她连一点点“与有荣焉”的资格都显得可笑。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走向教室，准备利用午休时间公布成绩。
当她推开教室门时，里面竟然异常安静。学生们都坐在座位上，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紧张、期待，还有一种……即将得到确认的狂热。
他们显然也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听到了风声。
林晚深吸一口气，走到讲台前。她环视了一圈下面这些年轻而鲜活的面孔，努力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欣慰。
“同学们，上周数学周考的成绩出来了。”
下面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我们班这次，”林晚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了那个数字，“平均分，121.5分。年级排名，第三。”
“哇——！！！”
短暂的寂静后，教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桌椅被撞得砰砰响，学生们激动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互相击掌、拥抱，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第三名！我们班第三！”
“天啊！我及格了！我还超了二十分！”
“沈老师牛逼！”不知是谁，忘情地喊了一嗓子，立刻引起了广泛的共鸣。
“沈老师牛逼！”
“沈老师太厉害了！”
欢呼声、口哨声、对沈砚的赞美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王鹤和李俊凯那几个，更是兴奋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
林晚站在讲台上，看着这片沸腾的海洋。捷报是她宣布的，喜悦是真实而热烈的，可她站在喜悦的中心，却像一个局外人。所有的赞美和荣耀，都精准地指向了同一个人。她这个班主任，仿佛只是一个传声筒。
她看到学生们眼中迸发出的、对沈砚近乎盲目的崇拜和感激，那是一种她从未享受过的、属于教师的高光时刻。她应该高兴的，班级成绩提升，于公于私都是大好事。可那丝丝缕缕的酸涩，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越收越紧。
她勉强维持着笑容，提高了音量：“安静！都安静！成绩有进步，值得肯定！这说明我们（2）班的同学潜力巨大！希望大家戒骄戒躁，把这种势头保持下去！”
她的声音在欢呼的余波中显得有些微弱。
“另外，”她补充道，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强调，“其他科目也要抓紧，不能偏科！语文的背诵和阅读，一样不能落下！”
学生们敷衍地“嗯”了几声，注意力显然还沉浸在数学逆袭的兴奋中。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推开。沈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是来找课代表的。
他的出现，就像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引发了更大的爆炸。
“沈老师！”
“沈老师来了！”
“谢谢沈老师！”
“沈老师您太神了！”
学生们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七嘴八舌，脸上洋溢着最纯粹的喜悦与崇拜，将沈砚团团围在中间。
沈砚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微微蹙了蹙眉，但并没有推开他们。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成绩我看到了。”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有进步，但远没到值得骄傲的地步。压轴题全班只有三个人思路完全正确，基础题还有不该错的失误。下午数学课，重点讲评。”
他没有一句表扬，只有冷静的分析和更高的要求。然而，学生们看着他，眼神里的崇拜之光不仅没有熄灭，反而更加炽热。这就是强者的魅力，他用实力赢得了指点和批评的绝对权力。
林晚站在讲台上，看着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沈砚，看着学生们仰望着他的、发光的脸庞。她默默地拿起黑板擦，转身，开始擦拭上一节课留下的板书。
粉笔灰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掩盖了之前的一切痕迹。
窗外阳光明媚，教室里热情如火。而她背对着这一切，只觉得那欢呼声、那崇拜的目光，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背上，不很疼，却密密麻麻，清晰无比。
这份捷报，是甜的，也是涩的。她咽下这份复杂的滋味，知道属于自己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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